34 深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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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下完全变暗的那一刻,湖泊对面,绿林边上,烟花升上天空,影子都被照亮。

斑斓的颜色把人的每一寸皮肤都重新勾勒,无论看向哪里,都让段需和觉得刺眼,他捂住眼睛往后退了两步,石头拉住他的鞋子,害得他踉跄。

好在他很快落入后面人怀里,并没有像谈月梨一样摔在地上。

“哪里不舒服?”

谈择几乎支撑着他整个人,想要把他抱起来,但是段需和挣开了:“我没事,我没事……”

他想要若无其事地站好,但是这很困难,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谈择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摸到温热的濡湿,他沉默了一会儿,蹲下来问他:“怎么了。”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把面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盛大的烟花下,很像是幸福的泪水,是一切坎坷辛苦之后团圆的大结局,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磨难了,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不是的,不是绚烂的光源让段需和觉得痛苦,是幸福让他觉得痛苦。

他问道:“小谈,对不起,要在这时候问你奇怪的问题……告诉我好吗,你有没有和爸爸,一起在骗我?”

谈择立刻说:“没有。”

他拿过桌上昂贵柔软的纱巾给他擦眼泪:“为什么这么说,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段需和看着谈择的眼睛,里面只有镇定自若,毕竟他很少通过神情来表示心情,或许外露的情绪就像亲手把弱点暴露给别人,是脆弱的表现。

可是不必把身边的人都视作敌人啊,如果弟弟相信他会爱他,会保护他,或许就会变回原来天真可爱的样子,段需和一直坚信,也一直这么静静观察。

“告诉我,哥……”

谈择突然把称呼收回,短促的尾音像冒失的钟声,是信念轰然倒塌的信号,他不敢叫这个字吗?

段需和轻声说:“小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就算他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告诉自己,谈择是无辜的,他不可能是主谋,可是还是忍不住感觉到怨恨。

难道谈择心里就这么讨厌他吗,他或许因为在村庄里的事情记仇,又不情愿被带到这个家里来,便轻易答应这样的谎话。可哪怕是陌生人,哪怕有一点点的同情呢。谈择素来为人做事都很正直,连在医院里的时候都不要他的钱啊,他能是为了什么去答应段文方。

段需和不能去恨失去儿子还要为他做戏的父亲,而又已经足够恨自己。

剧烈的痛苦笼罩着段需和,他再一次无可回避地想:如果在弟弟被偷走的第二天,就让我意外死亡,该有多好啊。

小丹拿着厚厚一沓文件正要敲门,在门口坐镇的安助理把她拦下了。

“早就走了,回去吧,明天再核对。”

小丹惊讶道:“才四点,会议都还没开始。”

安助理:“还开哪门子会,小公子今天一直都没来,打电话也不接,段总发了好大的火,估计去逮人了。”

“咦,没有来……可是,为什么啊?”小丹呆呆地问。

安助理有些不耐烦,工作本来就做不完,下属又不太灵光:“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给你小公子的电话自己打好不好?老是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丹认真地说:“安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所以觉得老板生气奇怪。”

安助理终于抬头正眼看她了:“你知道?”

小丹点点头:“我姐姐在段家老太太那里做事,说那位昨天刚结了婚,不想来也很正常吧。”

安助理:“不可能,才什么年纪?真有这种事还特地说给别人知道吗。”

小丹:“举行婚礼不看年纪的嘛。不是秘密,请帖都递出去好几张,只是大家明面上不说,因为段总应该不太满意,昨天一直都在公司,没去呢。”

她越说越小声,看起来鬼鬼祟祟,反倒多了几分可信度。

而且安助理相信她的确有个姐姐,否则这个样子怎么会突然放到她手边。

小丹感慨道:“这个年纪就要结婚太可怜了,要是我,就是给我金山银山都不肯,有那么多钱却失去了爱情和自由。”

这个傻姑娘什么话都往外说,今天要是跟她讲了什么,肯定也会被传出去。

安助理不愿落下话柄,敷衍地制止了一句:“越说越远了。”

小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也不像是联姻呢,否则段总怎么会这么生气。”

她捧起手机埋头翻聊天记录:“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在这里,这个是……”

絮絮叨叨的听得人头疼,安助理没理她,拿起桌子上贴了重点纸的文件,把要签字的挑出来,锁进了隔壁的档案柜,也免得第二天又弄混。

小丹突然叫道:“安姐,总是听你们叫小公子,那是不是上面还有兄弟姐妹?”

她侧过身来八卦,因为距离远又想压低声,几乎半个人撑在办公桌上,安助理很难不看到她手机上的名字。

“小丹!”

安助理喝止她,吓得她一激灵,立正站好。

“以后不要在公司聊这种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了。”安助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听明白了吗?该下班就赶紧回家,总是待在公司让别人还以为你工作没有效率,明天不要迟到。”

训斥声引得路过的别的部门同事忍不住侧目,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并没有人特别感兴趣,都步履匆匆地走开。

小丹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忙不迭地点头,小步跑走了。

由于身体原因,当天段需和早早就离席了,回家以后他精神越来越差,只喝了一点雪梨汤,头痛得坐不住,很快发起了低烧。他躺在床上小声说胡话,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弄得他一会儿哭一会儿求饶,喃喃念叨着’妈妈不要打我‘。

当然不会是乔镜华,而是岑娇。也不知道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总是在段需和生病难受的时候梦见,简直像邪魔入侵。

段需和平时是很健康的,就算淋雨吹冷风也照样睡一觉就好,今天天气那么好,又没有做任何运动,怎么出去晒晒太阳就病倒了?

乔镜华放心不下,总是进来看他,不过她会先小心地敲门,问里面能答话的人:“然然,哥哥怎么样,我可以进来看一眼吗?”

到半夜,她撑不住了,临走前让谈择也去睡觉,说会有专门的陪护人员看顾,不需要担心。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段需和均匀的呼吸声,谈择站在窗边俯瞰地面上的世界,似乎能看见段需和曾经脚步轻快地走过。

他感觉不到疲惫,像段需和把自己的精力都送给他了。

角落里面有拼到一半的拼图,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只是摆在这里当特殊的装饰,像一幅墨绿色的卷轴。因为拼接之处太多,就算常有人清理,也难免有一些灰尘。

天亮之前,谈择把剩下的空缺全部都填上了,越到后面越简单,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把原本摆放着盒子拿开,发现它后面的墙上,有好几道很矮的刻痕,要俯下身才能摸到。

在完整的墙壁上,显得尤其突兀,很不美观,不过段需和完全没有必要遮掩,毕竟要除去这些痕迹再简单不过。

谈择的指腹触摸到坑洼不平的、墙的伤痕,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属于他的痕迹。

像每个普通人家一样,段需和用这来记录他的一天天改变的身高。

最高的刻痕也太低,放桌子上的纸盒就能遮住。

段需和睡得不安稳,突然又啜泣起来,谈择回过头,发现他把自己下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了,脸上只剩下代表不健康的潮红,和漉湿的睫毛。

要想替他把被子盖好也不容易,他的手紧紧攥着一角,怕有人抢似的,稍微碰一下都不行。

药已经服下一段时间了,烧还是没有退。

谈择刚摸到他烫手的脖颈,却发现这个情状,他其实是见过的,这不是段需和第一次在他面前生病。

上一次是在低矮的房间里,暴雨声中,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段需和冷得发抖,也是抓着他的一件衣服不放手。

段然刚出生,观音大士来到凡间,说要将段然收为坐下童子,段需和明明知道这是好事,可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弟弟了,他的眼泪就不停地流下来,终于汇成了一条小溪。每天早上,弟弟都会从上游下来,与他见面。

段然已经是神仙,身上佛光普照,金灿灿地晃眼,使得段需和的眼泪即使在相见的时候还是停不下来,好在弟弟是最善良温柔的,他为他拭去泪水,并说,月老已经把他们的红线牵在一起。

段需和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理解后大为惊骇,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吓得他从浓雾般的梦境中醒来,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几乎在恢复意识的同时,头痛也立刻传递到神经,他忍不住抱着脑袋想要缩进被子深处。

可是另一股力量又告诉他,被子外面才有解药,光躲在这里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可以闻到,闻到有人心甘情愿想要帮他。

一双手摸过他额前有些粘连的头发:“哥哥。”

他的声音很轻,像照顾病人,段需和恍惚间想起来,自己确实就是。

这是现实世界,他刚订婚,跟谈择。这是大事一桩,不过,心底隐隐好像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好舒服啊,段需和忍不住蹭谈择的手指,滚烫世界里唯一凉快的东西。

“感觉还好吗。”谈择低下头抵着脑袋看他的眼睛,额头传来的温度还是有些高,“注射剂已经拿来了,要用吗?”

注射药物对段需和来说完全没有必要,虽然是生病引起的结合热,可是他新婚的alpha就在边上,使用这些化学药品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他迷迷糊糊地搂着谈择的脖子凑近,只是一点主动,谈择立刻吻住他,信息素从唇齿间交融,这本该是他的回答。

在脑袋掉进漩涡之前,段需和突然想起来,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想要抽离出来,原本温情脉脉的吻突然被加重,咬得他舌头都痛了,分不清谁才是进入发情期的那一个。

段需和好不容易才推开,有些喘不稳气:“把、把针剂拿过来吧。”

谈择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刚起身,段需和又说:“抱歉,能把我的,手机,你知道在哪吗,也拿过来一下。”

他的话致使谈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段需和觉得要手机应该不是需要解释的事情,不过还是好脾气地说:“可能我有手机依赖症,哈哈……”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谈择没有多说,把台面上的手机和柜子里的针剂一同拿了过来,刚坐下,段需和就把东西都接了过来:“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

这种简易针没有推进器,只要拆开外包装之后,按压在皮肤上面就可以自动完成注射,既方便,也是照顾到发情热中没什么力气的人。

效果立竿见影,段需和很快就感觉身体轻了很多,拿起手机第一时间查看信息。

果然对面发来了全新的地址,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村庄,不过附带的照片又有一些熟悉。

像谈择的家乡,大概类似的地方都是这个样子,葱郁的野草比门口的栅栏还要高。

谈择低下头把脸贴在他的手上问:“在看什么,不休息吗?”

段需和用另一只手按灭了手机,笑笑说:“没什么,我睡一觉,你出去玩吧,不用特地陪着我。”

他想要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谈择坚持了一会儿,把手松开了。

“你生气了吗。”

段需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明明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发脾气:“没有,怎么会。”

谈择谦逊地道歉:“我不应该让你在冷风里吹那么久,害得你生病。”

这可真是完全不相干,段需和耐心说:“没有这回事,哪里会吹吹风就生病,更别说会怪到你头上了。”

“那让我待在这里吧。”谈择说,“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就算不是我,也要有别人。”

怎么会这么粘人,难道又是信息素在作祟吗?

段需和有些疲惫地把眼睛合上了:“只要你自己注意身体,想要待在哪里都行,记得把阻隔剂贴好。”

要快点好起来,没有时间了,他要赶去下一个地方,他永远在失望里赶去下一个地方。

“你准备一辈子都不出门了?你想要待在家里专职伺候你哥哥,学也不上了是不是。”

段文方难得控制不住音量,即使把听筒拿得很远,愤怒还是非常响亮。

谈择只说:“前天你没来,他心情不好。”

“难道还是我害他生病的?他每季的体检报告我都有看,一年到头都很健康,他这是生的什么病……我都不想说,你是真的疯了!”

段文方听起来才是要被气疯了,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确实冤枉了人。

“你马上给我滚到公司来,否则我现在就找人打断你的腿。”

谈择淡淡道:“没空。”

这次段文方没有大喊大叫,那边的连线突然断了,应该是去接了另外的电话,等再回来的时候,段文方显得平静很多,又恢复了他大家长的风范,从容地说:“你说你,婚也订了,也休息了两天,还不满意吗。回来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年后差不多出国念书,学点本事,提升自己。”

谈择并没有太抗拒:“可以,他跟我一起,我会照顾好他。”

段文方哈哈大笑:“你想得美,你愿意照顾,他愿意跟你去吗?”

谈择没有转述段需和曾经的承诺,反而有些警惕地保持了沉默。

段文方:“你现在就去找哥哥,亲口问问他。”

谈择快步上楼,打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床上和柜子还有些凌乱,是从匆忙中离开的。

段文方又拨了回来:“他去找‘你’了,现在正在飞机上,过一会儿还要坐船。”

谈择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房间内也没有一张纸条,他伸手试探床上的温度,已经彻底变凉。

段需和悄无声息地走了,仿佛昨天是一场幻象。

“你跟他说了什么。”

段文方:“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让他以为你并不是段然,给了他一个新的地址去找,恐怕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了。”

不等谈择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嘲讽道:“当然他很快就能发现这是假的,不过,也足够让你认清现实了。你还是庆幸自己真的是段家的种吧,否则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别再利用哥哥的同情心和愧疚感诱奸他,他对你本人没有兴趣。”

隋永在超市买了一个大拖把,把房子里里外外拖了个遍,虽说他长得看起来不太聪明,可人高马大,有的是力气,既然借住在段哥家里,绝不能好吃懒做,要力所能及帮段哥的忙。

余姐回来一看到他在忙活,赶紧上去劝阻:“您干嘛要做这些呢,不然少爷请我们做什么用。”

隋永放弃了拖把:“我不是想抢活,我只是、我跟你们一样。”

余姐笑道:“既然您跟少爷称兄道弟,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您是客人。”

隋永心想:不,我是穷人,穷人到哪都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非常幸运,刚好在段需和迷路的时候遇上了,顺路载他坐自己的破三轮去陈家村。

那个陌生的城里人轻轻喘着气,问他:“请问,咱们村有没有,买小孩的人家?”

隋永没有回答。

城里人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查案的,只是一个作家,想要听些故事,如果你能够帮忙,我可以提供报酬。”

隋永还是不搭话,他便收起笑容,也变得沉默了。

事实上,隋永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没听他讲的话,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城里人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长得不一样,柔顺的墨黑的头发,明亮闪烁的眼睛,像一匹俊美的马。

带他进到破厂房改造的家里,灰蒙蒙的墙壁都好像被他雪白的皮肤映亮了。

他说要同他交朋友,于是隋永跟他交换了一些基本的信息。听到他只有19岁的时候,段需和有些惊讶,隋永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

他拿出缸底的腌菜款待贵客,不知道城里人是否也这么做菜?

段需和不嫌弃,吃了很多,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跟他交谈,而是出门去了,隋永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只知道他很晚才回来,并且第二天一早就又走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有时候,他觉得这样也很好,他可以一直给段需和做饭,一天当中,他只要看到段需和,就觉得高兴,或许是因为一个陌生人太新鲜了,又那么漂亮,他不肯相信段需和比他大上很多岁。

直到傍晚干完活回家的时候,他看到段需和很早就回来了,坐在窗边低着头,他走过去,发现他在哭。

他哭起来是很安静的,不像村头那些敞着衣服的男人,也不像路上不停叫嚷的女人。他的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可除了眼睛泛红,整张脸还是像要登台唱戏那么好看。

隋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做饭时煮了两个鸡蛋。

段需和说,他要走了,还掏出一笔钱给他。

但是隋永死活不收,段需和也没有办法。

第二天清晨,还是那么早,隋永就听到段需和出门了,整个旧厂房变得特别寂静,就像庙会刚开完的集市。

突然,他翻下床跑到厨房,果然看到灶台下面压了一沓红色的钞票,隋永抓起来就往外跑,终于赶上了已经走了一段路的段需和。

他非常惊讶,出于尊重,把钱收了回来,又对隋永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念书?”

隋永拒绝了:“我没有那个脑子,学也学不会。”

段需和却说:“嗯……这个没有关系,无论怎样都要念书,只要你认真努力,一定会进步的,我也会尽可能帮助你。我已经对很多孩子说过这句话,他们都很争气。”

“我只会麻烦你。”隋永说。

段需和没有再勉强:“当然你的个人意愿是最重要的。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打给我。”

隋永呆呆地握着那张纸片,突然大声说:“给我一个机会!”

他想的是,可能只有接受这份恩惠,才有可能在以后报答段需和。

只是从搬进这个皇宫一样的新家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段需和。

又一次,他问余姐:“段哥会来吗。”

余姐说:“当然,既然他的房间在这里,就说明肯定会来的,不过他实在是太忙了。”

段需和曾经给他通过一个电话,询问他适应得怎么样,钱够不够花,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隋永:“段哥,我这种人真的跟空气一样,没什么用,不值得你费心。”

段需和认真地说:“怎么总是这样想?小隋,人不是器物,不存在有用没用的说法,你今天是什么样子,不代表明天还是什么样子。你力气很大,做事细心,为人真诚,早晚会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情。”

隋永一瞬间想了很多,说:“谢谢你,段哥。”

段需和:“我最近一段时间,恐怕都不能待在国内,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礼物。”

很长一段时间里,隋永在想,所谓“你们”,是他和谁呢?

段需和把谈月梨的默写本批改好,只错了一个,奖励她吃点心。

像是随口问道:“月梨,你哥哥最近有联系过你吗?”

谈月梨:“没有,他怎么了?”

段需和想了一会儿,说:“他前一段时候特别忙,可能忘记跟你说,他出国念书了。”

谈月梨“哦”了一声:“可是你们不是刚结婚吗?”

段需和有点错愕:“那个,那是订婚,而且……”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谈月梨:“订婚不就是为了结婚吗?”

段需和想了想,笑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谈月梨:“要我说,他不应该抛下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段需和忍不住为谈择说话:“前程是最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抛下谁呢,而且我也准备去看他……你想一起吗?”

谈月梨捏住他的袖子:“那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不然一定要把你带上。”段需和摸了摸她的脑袋。

谈月梨:“那我不去了,我还有自己的事。”

她拍了一下作业本:“哥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在外面翻箱倒柜,又捧着个盒子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这个送给你。”

段需和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条项链,淡蓝色的石头镶嵌在重重叠叠的银色之中,看起来可不是地摊货。

“谢谢你,月梨,这个很好看。”段需和立刻说,“是从哪里来的?”

“我买的。”

段需和松了口气,她如果只是喜欢花点钱,想买几条都行。

谈月梨补充道:“我用自己的钱买的。”

段需和:“噢,是卖花生的钱?”

“那早花光啦,是我给人写作业攒的!不是很光彩,但是都是我劳动所得。”

谈月梨给他看自己写空的笔芯。

段需和一把将她搂过来:“月梨!”

他笑得直不起腰,不停地颤抖,谈月梨十分严肃,坚持背过身把项链给他戴上了:“我想要回赠你一条。”

段需和说:“我会收好的,以后可不许再写了,别把自己累坏了。”

沈蓉锦有些烦躁地提起受潮的试卷,怎么只有她一个人给教授干活?虽然她课下交流的时候看起来很积极,但那只是一种客套话,难道她赔着笑脸恭维教授,就代表很想来改本科生的作业吗。

刚用划拉了几下,水笔突然不出墨了,简直是雪上加霜,沈蓉锦用力甩手,另一手掏出手机看消息,几个朋友都给她发消息,问怎么不来聚餐,在做什么,下一趴赶得上吗。

她一不小心把笔扔了出去,两只手飞快地打字:对不起啊,我实在是没空,教授这边很需要我。

有人问她:是跟去洛杉矶参加发表了吗?

她任凭群里面炸开一般疯狂弹消息,没有回复,把手机关上放回了包里,拿起笔时却发现彻底摔坏了。

倒霉事全凑到一块了!

刚要发作,门突然被打开,沈蓉锦赶紧坐端正,把笔盖在袖子底下,仔细卷面上的答案。

不过进来的并不是老师,而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生。

这个人她认识,虽然说全校几乎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就算厕所换了清洁工她也能第一个发现,可清洁工不在她结交的清单上面,段然少爷却在。

学校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富人,没有最有钱,只有更有钱,可数字与数字相比,也是要分等级的,人越有档次,沈蓉锦的笑容越标准。

她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大声招呼:“嗨!”

段然把一本旧书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打开抽屉翻找,并没有理她。

“是教授让你来的吗,找什么啊,我可以帮你。”沈蓉锦热情地说,“你是大一的学弟吧?”

“不用。”

就两个字?沈蓉锦心里无语,你看不到我今天打扮得多努力吗,这风衣,这睫毛,不看都是你的损失,再说最起码要有些礼貌吧,谢谢都不说。

她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我已经来了一年多了,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你要是课不多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你有没有参加学联啊?”

段然说:“没有。”

他把空荡荡的柜子拍了照,然后把拿出来的文件收拾好放了回去。

难道他不会说超过两个字的话吗?

沈蓉锦:“来参加我们宣信部吧,有很多的美女学姐,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这招可谓是屡试不爽,许多人在新的环境里感觉寂寞,认为这个陌生的地方值得发展一段,具有时限性的唯美爱情,这儿又有那么多漂亮有性格的女孩。

看他没有反应,沈蓉锦感觉很尴尬,给自己打圆场说:“哈哈,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啊。”

段然从柜子底部拿出来一个黑色的硬盘,看起来要找的就是这个了,他听起来很不耐烦:“我结婚了。”

确实超过两个字了,不过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话。

他刚走出去,沈蓉锦用力一拍把柜门关上了,上面的灰都被震了下来,她低声骂道:“神经病!”

又下雨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段需和觉得嗓子里面发苦,跑到厨房泡了一杯花果茶喝。

窗户外面的雨水敲打着树叶,院子里的绿植都显得没精打采。

他捧着杯子想,今天发什么信息比较好。

爸爸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也不肯告诉妈妈,好在很多事没法密不透风,他查到弟弟所处的国家和学校,住到附近,每天都去,在校园里散步,在咖啡馆中处理工作。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碰见过弟弟。

也许是因为学校实在太大了,简直像一个小部落,又有可能他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那样的话无论他来回几趟,都只是无用功而已。

要是弟弟不想要见到他,那么段需和绝不会特意给他添堵,一定会离得远远的,好好调查一下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人讨厌了。

可是明显不是这样,弟弟是生他的气了,一声不吭就走,偶尔回他的消息只报平安,并说:你没必要管我。

这是对他不辞而别的回击,段需和深刻检讨了自己的错误,并每天向弟弟汇报自己的生活。

想了很久,他打字:然然,我并不是想要打扰你的生活,我们只是见一面可以吗,让我看看你,跟你当面道个错。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不开心。

这次,谈择居然秒回:我不认为你有什么错。

有回复固然是好事,但是内容着实吓段需和一跳,他试探着打电话过去,很快接通了。

段需和小心翼翼地说:“那你怎么不愿意见我呢?”

谈择干脆地说:“可以,你现在过来。”

他报了一个公寓的地址,就在附近。

段需和赶紧把自己收拾好,还拎上了许多礼物,他想总会有一个是弟弟喜欢的吧。

谈择住的地方比他临时落脚点好多了,在市中心繁华的地段,楼层这样高的房子是很难买到的,也许是租住。

门打开时,段需和有点呆愣,谈择的头发有些长,个子好像也高了一些,他需要把头抬得更高,可是这才多久没见,或许因为青春期的孩子就像春笋一样,每天不同样,等长大以后还完全变化了呢。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这样显得许久不见,好不亲近。

他不想和弟弟变得生分。

刚要开口,卧室里面突然传出一些声响,他赶紧又把嘴闭上,等安静下来以后很小声地说:“有人在吗?”

“没有。”

谈择侧过身让他进来,并把三道门锁全都锁上了。

看起来这里恐怕非常不安全,小孩一个人在外面有戒心是好事。

一回头,谈择已经把卧室门推开了,窗边的桌子上放着笔电,中央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还笑眯眯地跟段需和打招呼。

段需和赶紧让他先忙自己的事情,灰溜溜地跑到厨房去洗水果。

想到在弟弟的房子里面,他就越洗越高兴,甚至还轻声哼歌,完全没有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直到谈择出声:“有什么事?”

段需和把摆完盘的水果呈给弟弟:“这么快……洗点樱桃,不吃吗?”

谈择并没有接:“我是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段需和在衣服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紧张地说:“然然,我要很真诚地向你道歉,我不应该什么都不告诉你就突然走了,没有顾及你的心情。但是那是有原因的,实在是事情太紧急,没有时间告诉你。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因为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叫,没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你突然不辞而别也是为了我吗。”

段需和忙说:“是啊,然然,你不知道,其实都是误会,我还以为、还以为弄错了,你还在外面受苦,赶紧去找你。”

“找我?”谈择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找‘段然’吧。”

段需和似乎觉得很滑稽,甚至笑了:“你就是然然啊。”

他看起来是那么开心,就像团圆大结局中每个得偿所愿的人。

谈择:“如果我不是‘段然’呢?”

“不可能。”段需和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找人再三验证了,然然,就是你,这次真的不会有错的。”

“如果钟旗是‘段然’,你也会这样跑过来找他吗?”

谈择突然握住段需和的手腕,往前压迫,逼得他紧贴在后面的置物架上,凹凸不平的艺术感框架硌得他背痛。

段需和非常茫然:“我不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完全不可能是。”

他甚至激动地回握住谈择的手,手指交扣在一起:“我想见你是因为我们是亲人,家庭的线永远把彼此串联在一起。”

“我们不是亲人。”谈择无情地说。

段需和意识到什么,有些惭愧:“我也知道其实没有资格说这个,毕竟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然然,我真的感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直想着你,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你是我的亲弟弟,见不到你我总是觉得丢了什么。”

“那是因为我们刚结婚,我是你的alpha。”

谈择的信息素在空气中蔓延,这非常吸引段需和,就好像他们是两块完全契合的,拼图状的磁铁。

他们天生应该在一起,无论分离多远,那股力量一直支配着他们靠近,这是一生的使命。

“你要永远拿所谓的亲情欺骗自己对吗,你从来不肯正视我。”

谈择一再靠近,段需和已经退无可退:“我能,我当然可以感受到,可是,你在这个年纪,我们之前又有那样的意外,我觉得事情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他惊慌失措地再次确认:“有吗?”

谈择看到他瑟瑟发抖的手,和恐惧的眼睛。

他明白如果现在改口说,这只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让段需和别放在心上,他依然能把头埋在沙子里,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做最好的哥哥。

可是感情没有是非对错,虚假的温情,甚至不如长久怀念,这样他在段需和的心目中,或许还要更深刻一些。

“你只有两个选择,我们不可能做兄弟。”

为了斩断段需和所有后路,谈择打开门:“走吧,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夜晚,谈择没有入睡,他站在窗边,感受被宣判前的平静。

段需和是天上光明的月亮,他时隐时现的爱愿意照拂任何人,包括那些莫名其妙的前男友们和一个接一个深山里的孤儿。他怀着赤忱的善意和滚烫的眼泪,可是心永远是冷的。

乔镜华:“需和,马上要新年了,你是在那边跟弟弟一起过,还是回家来?”

电话那边很久没有声音,直到乔镜华再次叫他的名字,段需和才突然醒过来似的:“怎么了?”

乔镜华没有责怪他,很温柔地说:“不是找到然然了吗,有别的心事?要不要妈妈帮忙。”

段需和想起来,一开始是妈妈先来跟他提出这桩婚事。就算他在明确拒绝之后,又言行不一地同弟弟订婚,她也什么都没说,甚至带病出席。她总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所有选择。

“妈妈。”段需和说出了一个三岁的小孩才会问的问题,“我和弟弟,您更喜欢谁呢?”

即便是乔镜华,也感到有些惊讶。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问,她还是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告诉他:“小和,其实妈妈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比较合适,不过还是说真话更好。别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掌心之中总归是更加宝贵的。妈妈会给你更多的关心和保护,不是因为不爱弟弟,或者觉得他被其他人养大有哪里不好。而是因为不同的孩子需要的教育和对待方式其实也是不一样的,弟弟已经独立成长了,我现在强加太多,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理解,保持在合适的位置对他提供帮助,不是更好吗。”

她笑着叹了口气:“可是小和,你不一样,你是苦出身的孩子,已经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接回来之后,我一直把你养在身边,连保姆都只请了一个,没有让你受过一天委屈。后来分化成oga,你本来身体条件上就需要多加看顾,性格又不强势,别人只要对你示弱,你就总是妥协。真诚和善良不是坏处,可作为家长,难免希望你自私一点。”

她的爱把段需和保护起来不受伤害,段需和心里却觉得很愧疚,因为他没有办法回报同等伟大的爱。

但妈妈说:“不需要回报,你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孩子,在爱你的时候妈妈就很幸福。”

她马上要出席活动,没有太多时间了,赶在段需和开口前说:“而且,妈妈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即使说了这么多,你现在还是在同情弟弟,对吗,因为你最听得进去的就是我偏心。”

“小和,弟弟性格执拗,如果他坚持的方向和你相同,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是,甚至在迎合他的时候让你感到不快乐,就先回家来吧。”

段需和没有回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思问题的源头出在哪里。

首先,肯定在于那场信息素失衡的导致的一夜情。

意外进入发情热是因为跳到河里救谈月梨,这件事情就算重来一万遍,他也不会后悔。

可是这之后他明明有短暂清醒的时间,却没有好好控制自己,向欲望妥协,大概是因为他本质上并没有重视这件事,把这当作打喷嚏咳嗽一般无法控制的生理现象。

当时他想,我可以给他很多钱,救救我吧。

如果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谈择是段然,就算在床上把腿拧断也不会对弟弟打开的,可惜一切不能重来。

并且,在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之后,他也没有做任何补救措施,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几乎想不起来这件事情。这对他来说是可以忘记的,可是对弟弟呢。

或许他应该及时带弟弟看心理医生,他们甚至没有好好沟通过,刚来家里的那几个晚上,睡觉前,谈择在想什么呢。曾经闻到他身上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就深恶痛绝,为什么又突然要跟他结婚?段需和一想到弟弟因为落后的教育无法明白性与爱的区别,甚至说服自己用婚姻为他厌恶的丑事画上句号,就感觉非常心痛。

他自己以为是的爱其实是傲慢,只想要回忆中年幼乖巧的弟弟,就像把充满香精的巧克力蛋糕当作泥土去栽培作物,想着,这可是精美昂贵难以买到的,可是种子发芽到底需要什么?

为了能更好地跟弟弟沟通,段需和写了几版草稿,决定根据谈择的反应灵活运用,他甚至特意请教了余医生。

“如果青少年对长辈产生了超过亲情的依恋,是不是有对自我身份不认同的原因在?”

他翻着书一边记笔记一边问。

余医生严肃地说:“是钟旗吗,他是我的病人你可以如实将他的情况告诉我,放心我们会保密,要结合他实际情况来看待这个问题,钟旗长期处于一种……”

段需和赶紧说:“不是他。”

余医生:“这个问题的定义和概念都太大了,简直像教科书上找来的考试模板,没有标准答案。请问真的不是钟旗吗?”

“不是。”段需和吞吞吐吐地说,“是我的一个朋友。”

段然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很少要求什么,总是想要帮上忙,就像一个小大人,老是跟在段需和身后。

所有他的东西,无论是喜欢的玩具,爱吃的食物,甚至是母亲的关爱,他都可以分享给哥哥。

他从来不嫉妒,也很少闹脾气,好像他生来就是报恩的。

所以段需和总觉得,他长大后,也会是这样一个乖巧的小孩。他总是梦到弟弟瘦削的脸庞,低垂的眉目,颤抖的小手。弟弟的听话和善良,正是段需和内心之中最痛苦、最不能够原谅自己的地方。

他无法否认,谈择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和他心目中的段然相同,从外表上看,谈择和“瘦弱”这两个字完全没有关系,性格上更是寡言强势,这到底是在外面受苦后不得已的自我保护,还是,还是……

“哥哥。”

段需和魂不守舍地回头:“嗯?”

谈择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脸:“在想什么,不早点睡吗?”

有一瞬间,段需和浑身寒毛倒竖,这实在是不像,不像弟弟做的事情。

身份的倒错感带来太大的恐惧。他总觉得应该要对弟弟宽容,就算小孩的性格不太好,只要不伤害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段然”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为此,无论要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但是如果,谈择不是“段然”,真正的段然现在到底在哪里,会不会正在挨饿受冻,被陌生人折磨?会不会在晚上看着窗户想要回家,如果他知道有人在他的家里面得到了他本该有的一切,又会是什么心情。

怎么会有人想出这样荒唐的事情,难道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就那么轻视吗,就算出于对现实的无奈做出这种事情,今后又怎么有脸去面对段然。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段需和,令他每天晚上无法入睡,他好像再次回到了厄运开始的那个冬天。

然而不管怎样,谈择是无辜的,就算他不是“段然”,也是另外一个可怜的孩子。段需和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在他身上。

只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不是“段然”的话,他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的。

这件令他感到困惑的婚事。

明天良辰吉日,说是连续三日雨后的第一天放晴,所有云都离开了,留下绚烂的阳光照拂在新人身上,是很多人拟定的婚期。

谈择好像从来不害怕任何人的目光,他坦然地看着段需和。

孩子的心里其实是最单纯的,段需和想,不需要瞻前顾后,没有太多的回忆与责任,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要把整个世界淹没,完全看不出明天就会离开。

段需和小声说:“会不会太快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准备得好呢。”

谈择:“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是段需和提出举办简单的仪式,临到头却又显得畏缩。谈择却没有计较,他似乎心情很好,甚至还安慰他:“你只要到场就可以,别害怕。”

新人在婚礼面前或许容易紧张,可是段需和并不是这样,他要等结果出来。

面前的热茶已经凉了,谈择端走替他重新倒了一杯,水果的清香在房间中弥散开。

他难得这么早就回家来,把所有要做的事情推至到一旁,大雨没有淋湿他丝毫,一切都是崭新的。

段需和抬起头:“小谈……”

忽然狂风把后院那方向的窗户吹开了,猛烈的撞击声像一榔头砸在了段需和头上,耳鸣紧紧缠绕着他,呼啸的风声席卷而来,把整个房间都占据了。

等谈择把窗户关上之后,再问他,刚才要说什么?

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耳边久久回荡着弟弟的叫喊声。

起誓的山坡上面长满了淡蓝色的风信子,像一片广阔的镜湖。

整个山都被包下来了,除了几个工作人员,附近没有其他人。乔镜华前一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但是精神依然很好,还自己拿着一个手持摄影机,坚持给段需和拍了很多录像。

她请了自己的老师来做见证人,周老先生从前在大学的时候作为导师非常照顾她,上了年纪退休之后很少出面活动,但是每年还会请她去家里过生日。对于乔镜华来说,比常年不见面的更像一个让人尊敬的长辈。

老人家也打扮得很郑重,穿了压箱底的好衣服,头发梳得分毫不差,戴上一副镶金边的漂亮眼镜,使得简单的家庭野餐也变成了隆重的宴会。

太早了,阳光还是浅白金色,山坡的另一边是断崖,旋转出波纹的浪拍打在沙土上。几个佣人在边缘放置了黄色花束以做围栏,防止人不小心掉下去。临到分配手捧花的时候,她们为不同的组合拌了几句嘴,笑着打闹起来。

谈月梨带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小蛋糕来,段需和把它放在了长桌的正中间,免得被彩带和花瓣沾上。

周老先生没办法久站,段需和弯下腰让他方便为自己佩戴胸花。

他为段需和理好衣领:“小和,爷爷是看着你长大的,既然你还是嫁进镜华家里,那么总要有人来做你的母家,就当你是我自己的孩子。”

段需和握住他爬满皱纹的手:“爷爷。”

“好孩子。”

周老先生把他领到谈择面前,打量了这个过于年轻的新郎好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

段需和有些心绪不宁,总是走神,长久地望着风吹来的方向,和他相反的是谈择,他郑重地简直有些不像他,始终站得笔直。

“……同心同德,永结为好。”

段需和终于回过神来,听到这番话非常惊讶,这不是订婚该说的话啊。

谈择已经颔首承接了这份祝福,段需和有些慌张地回头,像是在找谁,乔镜华赶紧走上前来:“需和,妈妈在这里。”

他不是找妈妈,找妈妈做什么呢。

乔镜华便误会了,又道:“爸爸应该不会来了,你不要理他。”

段需和回过头去,好像得到了答案,但是他心里知道,他不是在找父母。他已经很大了,早过了万事依靠父母的年纪,能够自己拿主意、做出选择、承担后果。

可是人长得再大,也总是在犯错。

下午风渐渐起了,大人到附近的屋里说话,谈月梨跑来跑去放风筝,小窕她们在边上给她帮忙,没注意脚下,她摔了个跟头。好在草地柔软,还有一群人围着她看伤。

段需和一直远远看着,并不过去,谈择陪在他身边,寒风中握住他的手,微凉的温度让他皱眉:“哥哥,不冷吗?”

听到这句哥哥,段需和恍然大悟,他一直在找人,原来是在找段然。

如果段然没有在此刻握着他的手,是不是在哪个角落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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