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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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辆警车停驻,红蓝的光芒在雨幕下盈盈闪烁。

焦土与灰烬,残骸与废墟,只有那摇摇欲坠的焦黑钢筋水泥架还在苦苦支撑。即使潮湿落雨,也能无端端嗅到一丝余烬后的炙热。

警务人员来来回回进出着废墟,抬着担架,将早已焦烂的尸体运回确认身份。

身材削瘦的青年冒着雨小跑着离开别墅残骸,来到伫立在警车一旁的重案组组长身边。

“组长,调查的情况……”邬统手拿着刚刚在现场写下的调查报告,明明写的时候很干脆利落,但等到汇报的时候,他张了张口,有些难以启齿。

“依旧是买凶杀人。”言简意赅,清晰利落。

“是,”他终究开始回复,低下头压低了帽沿,“跟我们之前调查的几乎毫无线索的案件相比,这次死者们的死状都很凄惨……凶手毫不避讳凌虐的痕迹,死者们被开膛破肚后任由大火焚烧至濒死的时候才被杀死,一般杀手不会这么浪费时间,除非是委托人要求,不是对死者们有极度的仇恨,就是……”

“向我们示威,”他淡下眉眼,“上级那边的指示呢。”

“……”

本来就压低帽沿的人听完这话神色更是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语句中是嗓音的嘶哑,“跌落悬崖的红色跑车上的尸体是肖家的大少爷肖宇,别墅中的人与肖宇或多或少都有矛盾。”

“……拙劣的掩盖。”

听到这话邬统也不禁嘴角滑过一丝苦笑,的确拙劣,跟前几次堪称天衣无缝的案件比起来完全就是故意为之。就像是想让他们知道就算凶手露出破绽他们也不能拿对方如何,依旧得按着对方给的剧本演。

“队长,我们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邬统闭了闭眼,第一次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再一次感受到了上面人的手眼通天。

三个月以来,自从他们开始将接手的一起凶杀案与十年前的案子联系起来开始追查,反倒越来越多的案子令人心惊地浮出水面,不少上面的人暗示过他们最好不了了之,而随着他们调查的深入,接踵而至的残忍凶杀却更像是一种警告。明明案子已经数不计数,他们却越来越找不到线索,在穷途末路的现在更是接到这一起明目张胆的最后通牒。

邬统第一次对于自己坚守的信念产生疑虑。

他们真的,能追到什么吗。

别墅的焰早已灭了,只有那清清冷冷的雨淅淅沥沥地下,打湿了发尖,他任由那冷珠破碎在颊边,顺着刚毅的弧度蜿蜒而下。眼中的情绪没有丝毫波澜。

“我会暂时卸职重案组组长长职位一段时间。”

邬统身子猛地一震,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话。

凌琛抬眼,看着对方急急抓住自己的手腕,“队长,没有必要这样,我们实在不行可以……”放弃。邬统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句话,“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邬统,你现在也看得出来,”他回握住对方的手腕,缓慢但有力地迫使对方松开手,“呆在这个位置已经不适合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但是……”青年欲言又止,他是知道对方在警校毕业后短短几年升上这个位置是花了多少个日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长将自己数年来的努力与心血都付诸东流,这实在是……

凌琛像是看出他眼里的意思,说话依旧平静,“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那一个真相。”

青年的胸膛剧烈起伏,抓着对方手腕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他没有再推开他的手,目光却是再度投向那残骸遍地的废墟,昨晚那一场大火后的焦烂。

哭声,喊声,尖叫与绝望,一切嘈杂的声响在大火中扭曲,一具又一具倒下的尸体成为对方肆无忌惮的底气,无边无际的燃烧蔓延,焚蚀一切。

……一如既往。

黎庭轩一早起床赶早读。高考在即,一个月能回来一次不易。一般当天回第二天早上就得走了,只能草草在家睡个觉。

打开房门后,他不是第一时间就去洗漱间,而是转而握向另外一道门的门把手。

他的手臂没动,只是手腕一点点发力,像是熟练了无数次那般。铜制的椭圆把手悄无声息地被旋拧着。

修长的身影深陷在床上,熟睡的面孔一如既往。晨曦流淌轻抚过俊美的五官,余留颈间深深侧影。

其实黎谨的长相很突出,但不是那种刚硬的锋利,而是那种艳丽的雌雄莫辨。长眉若柳,朱红点唇,还有那光洁白皙的下颚,被过于雕琢的五官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十几年的岁月却完全没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看脸的话的确就像在看油画般精致细腻。

但那呈“大”字状的睡姿还是容不得忽视。尤其是那大半边的被子还被脚踢下了床,直接就露出那身绿得发光的绿豆蛙睡衣。

早已见怪不怪对方永远都那么没心没肺的睡姿,beta先是轻车熟路地摸到床边,将手机上还有五分钟响铃的闹钟关掉,之后再是将那床被子捡起,一路重新盖回。

“儿子。”

手握着被子的动作一顿。但后面却是看到床上的人说完这个词后吧咂吧咂嘴,翻了个身,依旧是四肢大张着,只是头埋进枕头里,呓语模模糊糊。

“起……床,送……送儿子。”睡得完全迷糊的人显然是在说梦话。眼睑处是浅浅的青黑。

“……”

常年睡到日上三竿的人,起早送什么送。

忘不了对方第一次送他上学时握着方向盘迷糊眯眼的情形,方向盘打得异常缓慢,车速却是有增无减,一路上不知道险些闯了多少次红灯……

虽然一路有惊无险,但之后每一次黎谨再积极地想送他,黎庭轩会选择提早起床只为了把对方的闹钟关掉。

家里的扣分单不能满天飞。

……

梦到了小时候的儿子。小小的一个,被抱在怀里,奶香味满满,整个人也是软软的一团。

“儿子……”

小时候的儿子也是常年没个表情,但却是给抱给撸,黎谨有时候还会被对方没安全感地主动抱着睡觉。

短短的手臂努力伸直着,整个人紧紧贴在身边,眼帘不安的颤动着,但被黎谨抚了一下头就又会再次恢复平静。

孩童独有的细软发丝在掌心底下绵绵,熟睡的面孔上是毫不设防的亲近与依赖。

“儿子……”

睡到自然醒的人终于惺忪睁开眼。梦里的儿子还是那么乖,当然现实中也是。

现实……现实……现在几点了,该送儿子上学了。

第一下甩到床头柜的手没碰着,黎谨眯着眼继续摸索。他这回没等铃声响起他就醒了,等会儿子看到他会不会很意外。

嗯……做爸爸的,早起送儿子上学很正常,昨天他几点睡的来着,三点?四点?回头送完儿子继续睡。

他终于摸到手机,眼帘抬起一丝,瞅着屏幕上的时间。

“……”久久的静默。

房间里头突然传来嚎叫。

“哪个家伙关的闹钟!”

惨叫声突然停止。

在看到床头贴的纸条后,黎谨心中那把火顿时被浇了个透底。讪笑。

也只有他家儿子了。

气息太过习惯以至于来了都没察觉到。他揉了揉蹙起的眉头,今天也是没有送儿子上学的一天,青春期的娃都这么独立吗。

高三以来本来跟儿子相处的时间就缩短了不少。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又耷拉下来。

但是儿子昨天说让他来看他的篮球比赛。

黎谨一下子又振奋起来。

这还是他教的,他放纵着自己身体又一次深陷在被褥里,怀里抱着儿子送他的绿豆蛙。凌乱的发丝蹭动着柔软的布面。

今天星期几了?似乎是周日,下个月15,很快了。

嘴角划过浅浅的弧度。

他还记得当时是怎么抓着小时候的儿子的手一点一点矫正投篮的姿势,当时对方就很认真执着。而每一次投篮成功后,也都会仰头忍不住冲着黎谨笑。

稚嫩小脸上的嘴角咧开,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他深吸一口气。

太……太可爱了。

离早读还有10分钟,教室里却也是依旧喧嚣一片。插科打诨的有,吐槽抱怨的也有,八卦偷乐的也是数不计数。总之是在早读开始前想尽一切办法浑水摸鱼。

黎庭轩刚跨进教室,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窜出来。

“可算来了你。”来人直接哥俩好的揽上黎庭轩的肩膀。

“什么叫可算来,”右手卸下单肩上的书包,黎庭轩头也不侧的说着,“不就该这个时候来。”他可是看过表,跟以往来的时间几乎无二。

陆犹直接“啧”了声,“能一样吗,下个月15什么日子,还跟我在这装。”

眼中已不自觉染上几缕笑意。

“哥,篮球比赛加油。”一旁的陆欣已经忍不住加起油来。

“看看,我妹妹都记得,别给我在这打马虎眼,”陆犹脸上已经是得意的挑起眉头,“赶紧的,就等你这小子了。”

“是是是,我们的陆大军师。”他直接放下书包,顺着陆犹的力道就跟着一起走向那探头探脑的一群。

“坐坐坐。”陆犹拉开一边的椅子直接将人摁下去,“想好后面怎么办没。”

“后面,”他话语停顿片刻,环顾了一下四周跃跃欲试的人,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当然要赢。”

这一句话之后是一阵起哄,但更是点燃了其他人的热情。

“很快就能群殴隔壁学校那群家伙的时候了。”板寸头的男生长得高壮,在一旁摩拳擦掌。

“什么群殴,那叫,友谊赛,。”一旁的男生翻了个白眼说着,但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翘起,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他们临水与莞湘两所学校都是政府花了大价钱建立起来的公办学校,同时建立同时招生,注定了是互相看不顺眼。从抢生源到抢师源再到抢高考红榜,市里省里大大小小的比赛,只要有临水莞湘同时参与,基本就是两所学校互撕的局面,其他学校插都插不了手,全都只能眺望一下第三。

这回临水为了给高考的高三学子们解解压特意开了场篮球赛,莞湘看了也不想被人说自己长期压榨学生,也不久同样开了场篮球赛,两校你看我我看你,突然觉得都是能踩对方一脚的时候。“友谊赛”这个名头立马就出来了。但究竟真是友谊第一还是打脸第一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校之间的关系也潜移默化影响到了学生,毕竟另一方往哪比赛都少不了其他一方虎视眈眈的来抢名次。在校门口边几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没错,他们俩个学校连选址都是面面对立,对彼此的存在感无疑不能再明显。

两方比赛已经较量了半个月,脱颖而出的都是双方的尖子班。虽说不是学业上的较量,但双方都一路打到了最后,总也不想在临门一脚上被人压了去。

一个月后就是决赛了。

“昨天回了家我可是一直窝在篮球馆。”

“吹吧你,昨晚还看到你上线了。”

“十点咋不能上线了?”

“十点我都还在研究战术呢。看你牛的。”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聊的火热,不光是男生在那嘻嘻哈哈,女生也都凑过来听得津津有味,毕竟高三充实到忙碌的日子里也是难得有了件可以全班一起忙活的乐事。

不过这也导致全然忽视了班主任高跟鞋的“咔嗒”而至。

终于还是有人发现后扯了扯,摆了个“嘘”的姿势。

“朱妈来啦。”

熙熙攘攘的教室随着教师的敲桌而渐渐恢复平静。女人穿着修身的格子长裙,即使年过四十也依旧保养得很好,时髦的栗子卷发垂在肩头。

“同学们安静了哈。”

高三二班的班主任,原名姓朱名婷,常年呆在高三,语文教学水平一流不说,也因为和蔼可亲的性子被班里人亲昵的叫着“朱妈”。为此这事还被不少老师知道后乐呵。

“果然是当妈啊,带了三年果然是当崽子养。”

随着朱婷的话音刚落,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也恰好指到七点整时。

“朱妈,”女孩长得文静清秀的女孩,站起来亲昵唤了声朱婷,话语一说,语文科代表的身份也显露无遗,“早读时间到了,我带着班里人一起读您昨天讲的课文复习吧。”

她笑着点点头,“好,不过这事先不急,”对着班级再次唤了声,“同学们,咱们今天来了位新同学。”

“……”

教室里意料之中的寂静了一刻。连埋首复习的学生也忍不住抬头。

“朱妈,咱没搞错吧?”有胆大的男生忍不住问了句,临近高考,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有人转学过来?

现在虽说还是高三上学期,但几乎也是时间紧迫,不同的学校学习进度不同不说,来新学校后适应的时间也不短,学业兴许也会上下波动的快,说是累累弊处也不错。

“没搞错,”女人笑得更和蔼了,也不介意男生突然的发问,“咱们班的确来了位新同学。”她边说边侧过头去,朝着门外招招手“进来吧。”

“……”

过了许久,却没有回响。

女人也不介意,只是一直温和注视着教室外头,也不催促。

已经有人先忍不住朝教室外探过头去了。

但男生这时却是进来了。

他走得缓慢,甚至可以说是迟钝。

从他微低的姿势看去,他应该只默默看着地面,在走到讲台一旁后便一动不动,宛如板直的木桩。明明修长直挺的身子,明明从散发的信息素来看是个alpha,却无端端让人能感受到他的卑微。

众人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转学了。

“同学们,”朱婷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搭在对方的肩头帮助其放松,“这是林余,从b市转过来的,今天就正式加入我们二班这个大家庭了。”

b市?跨省来的?

黎庭轩背后被戳了戳。他回过头去?看着陆犹对着他努努嘴,从桌下方接过纸条。

“一个alpha留那么长头发干嘛?”

纸条上是陆犹大大的吐槽。还顺带画了个鬼脸。

黎庭轩又抬头看了过去。

那头长而凌乱的墨色中发的确最为引人注目,不止是后面,前面长长的刘海也是遮掩了男生大部分的面孔。

他想起了陆犹纸条上的话,其实这对他来说见怪不怪,毕竟他爸也天天在家披着个头发到处倒腾。他当初为了让那一头长发从鸡窝头变得柔顺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

一想到黎谨要是来学校看比赛因为头发被说三道四,他的浓眉不禁压了下去。

陆犹收到对方回来的纸条,三个大字干净利落。

“太闲了。”

程轩,也就是之前的板寸头男生,这时却是感受到自己的腿被敲了敲,纳闷侧过头去。

男生还是没说话。朱婷知道林余的情况,所以面对这个情况她只是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想要给林余安排个座位,可她放眼一望,却犯了难。

她们班42个人,刚好都凑成了对,她又怎么能给人家拆了去,到时反而会弄巧成拙。但朱婷也不想让新来的孩子单独坐。

虽说她们班孩子她是知根知底都是好的,但以林余这孩子的情况想要融入的时间还是会长了不说,要是还影响了这孩子高考那就不好了。

这真是……

“哧。”

“老师。”

随着椅子的拉开。“我想申请一个人坐。”

“庭轩?”朱婷这时也不禁有些惊讶,“这……”

黎庭轩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早就想说了,程轩他睡觉打呼,有点吵。”

这句话一出,全班都哄然大笑。“嘿你还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晚修净听你的呼噜曲了。”后头的男生拳头锤了锤程轩。

“去,看你幸灾乐祸的样。”男生又顶了回去。随即摸着脑袋,“同学,嗯那个,你介意我打呼不。”

“程轩,你这……”这时连朱婷也忍不住捂嘴眉头有些无奈,嘴角却也是笑的。前头的女生也忍不住捂嘴笑,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不行了我要笑死了。”另一排的男生就没女生这么遮掩了,早就已经锤桌笑得肚子疼了。

讲台上的男生似乎并没有受到这一气氛的感染,但在听到程轩唤他的时候,稍微抬头,虽然依旧是看不见面容。

黎庭轩直接离开座位,拉起讲台上的人。

感受到手中的畏缩,他反而握着更牢。“同学,能劳烦你帮这个忙吗。”

程轩也在一旁不断点头,“是啊,同学你别嫌弃就行。”说完又憨憨笑了下。

他怔怔看着这一出,“我……”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黎庭轩直接不客气地揽过对方肩头,学着陆犹刚刚对他的动作直接将人一口气拉到他原本的座位前,“以后请你吃饭,谢了。”

后头的陆犹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话语有些不对,拍了拍已经坐在前头的人。

“辛苦你啦,跟程轩这个呼噜王坐。”

“走开走开。”朱妈毕竟还在前头,程轩将嘴里的“滚滚滚”重新咽回肚,趁着回头的功夫也对着黎庭轩眨眨眼。

还站着的人暗地里给他比了个拇指。

够意思。

招呼新同学嘛,这有啥。程轩咧嘴一笑。

黎庭轩拿起语文课本就大腿一迈往教室后面的小房间重新挪出一套桌椅。“老师,先早读吧,其他东西我等会收拾,免得耽搁。”

“这……那咱们先早读,”朱婷欲言又止,想想也的确是时候早读了,“早读过后庭轩你跟我来一趟吧。”

“好。”

……

教师办公室。

朱婷握着男生的手,轻轻拍了拍。

“虽说你是班长,倒也不用特意委屈这么做,我再想想怎么给你们调座位。”

“哪是委屈,朱妈,”黎庭轩笑了,“一个人坐还清静。”

“可你那地也太偏了点。”

“我的视力您还不清楚吗,打篮球一投一个准。”

“你这倒是拿篮球来打趣我了。”

“话粗理不粗,一个人做的确清净些,而转校生那边,我自己高二也是转校过来的也明白刚开始的融合过程之久,程轩性子直爽,后面还有陆犹自来熟,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他融入班级的问题,”他再次斟酌了一下字句,总结了下,稳重有力的声音充满说服力,“现在这样,挺好的。”

“你这孩子……”

朱婷被他有理有据的一字一句静下心来不说,眼神微触,也不禁感叹没对方连这个都帮她想好了。

“遇见你这么好的孩子,也是我的福气……”身为一个beta,黎庭轩却是比她见过的许多alpha孩子还要优秀。学业上让她省心不说,本来上一年的班长休学她还愁班长人选,结果二班也被他这个新班长依旧带的团结一心,她教学二十多年,黎庭轩可以说是她印象最深的学生了。

“其实刚刚对朱妈打篮球那个例子,我倒想起来个相关的事想跟您说。”

“你说。”

“下个月不是篮球比赛吗,我可以邀请我爸来看吗。我的篮球从小是他教的,我如今也想让他看看他的孩子如今成长成什么样了。”他们学校平常管得也算严,平常很少允许家长能直接进门,都是需要特地的审批才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朱婷欣然说道,“尽管来,我这审批还不容易吗。”

“说起来我都还没见过你爸爸呢,

这也高三了,改天啊我们找个机会跟家长聚聚,也了解一下最近高考的形势,让他们安下心来。”朱婷絮絮叨叨起来。

黎庭轩耐心听着,“挺好的,听朱妈的。”

“啊嚏!”

刚刚换下自己的绿豆蛙睡衣的人在换上自己的绿豆蛙t恤的时候重重打了个喷嚏。

谁念叨我?

黎谨揉了揉还惺忪的眼角,坐在镜子前扒拉着因为一觉醒来再次乱糟的头发。又似乎不是一觉,自然醒后黎谨想着想着儿子又睡着了,再次睡了个回笼觉,等到真的日上三竿,才终于晃晃荡荡地起身。

因为黎谨头发太长的关系,黎庭轩还特意在网上找了齿缝宽松点的气囊梳,免得对方每次梳头发的时候都龇牙咧嘴半天。

坐在镜子面前的人眉眼细致,上一刻神情还是懒懒散散,浓密睫毛轻掩下是琥珀色的闪光,下一刻就拧着眉咬牙切齿的拿着梳子跟头发上的死结誓死力争。

“嘶!”

房间里不断传来惨叫的回响。

为什么儿子梳的时候就不痛?

等到终于把自己拾掇成了个人样,蹲在原地捻起自己掉的好几缕头发,注视了好一会。

“……”

是买生发素好还是假发好。

双管齐下好像更好。

心满意足下单后,他操起自己儿子的棕熊拖鞋,自己的绿豆蛙还在网购的路上,拎着之前19淘来的菜篮子,大手一甩,出门。

黎谨黎庭轩小区隔壁就挨着条农贸市场,闲得没事干的大爷大妈几乎天没亮就出来买菜,人流拥挤的每天跟赶集一样,当然赶集的人不包括黎谨,毕竟赶集也得趁早。

菜市场的地面显然不可能铺砖,虽是还有些凹凸不平,但也是被踩实了的黑黄土地,脚踏过去,稳当。接二连三的吆喝声显然不会因为临近正午而歇息,老一辈的不是商贩抬头迎客,就是买菜的低头挑拣给儿子孙女做补汤的食材。

“小谨啊,你这比以往还晚啊。”大爷一抬头就看到在农贸市场上有别于其他沧桑面孔的人,砧板上的杀猪刀手起刀落,也不忘干净利落给人切块猪后腿,“给你留的肉都不新鲜咯。”

嘴里还啃着刚刚从隔壁大婶那买的2块新鲜玉米棒子,脆甜的让黎谨忍不住眼角眯起,“唔唔,儿子不在,肉老点没事。”

“瞧你这小子,”大爷呵呵一笑,但也不忘把给对方留的肉递过去,“哪像个三十多的人。”

“还有这呢,昨儿你说让我老伴给你留的鲜南瓜和上海青。”一旁的王婶从绿色摊布上拿起红色塑料袋,抖了抖,青绿的葱条从袋口垂落,“这几颗葱也是今儿早新摘的,一块拿去吧,看你这记性。”

嘴里叼着还没啃完的玉米,黎谨同时接过两个袋子,没法说话只能不住点头。嘴里“嗯嗯唔唔谢谢”。

“得,别说话了,赶紧吃你的。”王婶催促着。

“唔。”黎谨又咽了口嘴里的碎玉米。

一路走过,大爷大婶或多或少给直接递了一袋子过去,显然跟黎谨或多或少有些熟稔,想来也是,这么年轻的面孔在这偌大的菜市场天天晃悠,能不显眼吗。

黎谨和黎庭轩也在这住了十几年了,这边的老一辈基本都知道黎谨一家的情况,黎谨又当爹又当妈十几年他们都看在眼里,所幸庭轩那孩子是他们这出了名的懂事孩子,成绩好不说性子比他爹可稳重多了,十几年的日子下来生活也是过得顺遂平安的。虽然黎谨才是当爹的,但因为那鲜嫩的面孔,老人们都还是忍不住把人当小辈看,十几年下来,依旧跟看孩子似的。

爷爷婶婶你塞一点我塞一点。显然一篮子不够,黎谨只能右手再提一大袋,嘴里继续叼着玉米棒子。

“行了,离开的时候当心点啊。”老爷子看着黎谨那还在低头吃玉米意犹未尽的样子,不放心的叮嘱。

“豪德!吴叔。”嘴巴里还是含糊不清。

“害,你这傻孩子,吃完再走,嘴里叼着不累吗。菜篮子先放我这。”

“唔唔,快了。”

……

早餐吃完,菜也买完,满载而归,棕色的泰迪熊随着轻快的脚步前进,黎谨一路哼着小曲。

“玩具店开业大酬宾嘞,瞧一瞧看一看咯,优惠多多还有抽奖射击套娃活动,小孩子可最喜欢了!”

还在晃晃悠悠走的人随意对着货架上最大的那一只棕熊瞅了眼。

玩偶身上的绒毛深棕带点红,厚实又光滑,看得出下了重工,嘴巴被绒毛掩住,只能让人来得及注意到那脸上乌黑的眼珠,灯光一落,碎光点点。短短的四肢却大张开来,像是要随时想让人抱它。

好像他家儿子。

一想到这个黎谨就走不动了,停住脚步。

“诶小……先生,”男人刚笑意呵呵的想叫停下来的人“小姐”,在看见那脖子上的喉结后堪堪刹住车,心里头虽然郁闷着一个好端端的男的留那么长头发干嘛,但也不想错过感觉要到手的生意。“先生好眼力,那只棕熊是我们这做工最好的玩偶之一了。”

“那只棕熊,好像我儿子,”越看越像之后,黎谨的视线就再没从玩偶身上挪开过。对方眼中的明亮让男人心里越发有底,“那更好了啊先生,你家孩子回头要是看到了这一只玩偶肯定也会很高兴的,要不咱买一个吧,我们这与游乐场合作,从我们这拿走一个玩偶还能获得两张游乐园门票呢。”既然是捆绑销售,价格当然也是不菲的了。

“它不是挂在射击的柜子上?”

“的确能通过射击获得,但我们这规定了得要射中二十个靶心才能免费获得。”他们每人每次也就提供二十发玩具子弹,射中一次还好,但怎么可能次次中靶。这也就是男人为什么那么有自信的将那只最贵的熊挂出来抓人眼球的原因。

“咔嚓”,随着枪支上膛,枪口下一刻也对准了靶心。

“砰!”

这一切发生可能还不足一瞬,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子弹向他袭来。

“哐!”子弹擦着男人的耳尖滑过,他几乎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一刻擦过的炙热。

嗬!男人忍不住退后几步。

“砰砰!”又是几阵枪响,那黑漆的枪口也同时朝着还完好的靶子移动,移动之下,男人猝不及防下他与对方的视线相撞,琥珀色的眸子笑意盎然。

一分钟后。

肩膀被拍了拍,男人的呆愣戛然而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骤停。他没敢抬头,脑袋却被不容拒绝的抬起,只有当事人知道那力度之大。眼中赫然映入那二十个靶心。

“二十个靶心。”

他看着对方眉眼弯弯。

……

男人颤颤巍巍地将货架上的熊取出交给对方。搭上手的那一刻,他不禁想起刚刚擦肩而过的那颗子弹,枪口距离自己不足一米,子弹发射的冲击力完全可以贯穿肉体。

他心底微微一寒。

不、不对。

他直直看着投射在地面上的漆黑阴影。

那不是第一次执枪的手势。

男人表哥在军队里当过兵,之前曾经给男人演示过队里怎么执枪。

对方娴熟扣动扳机的样子,还完美打中二十个靶心……

心中的恐惧促使他下意识看了眼心满意足远去的背影。离开的人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菜,一手揽着棕熊,摇头晃脑的走着。像是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转了个头,因为心情愉悦还冲着对方灿烂一笑。

他要报警。

……

半个月后

“林爷,你晓不晓得昨儿晚那玩具店老板在桥那头溺死了。”

“霍,昨个还发生这事儿?我记得他半个月前不是刚搬走吗?”

“是啊,听说是回来整理之前的东西。你说白天不回来偏要深更半夜才来。咱们附近那桥本就年久失修,连个路灯都没有,两边都是铁丝堪堪拦着,这黑灯瞎火的过个桥,得多危险呐。”

“那又没个摄像头有人看着,等发现那还不得……”

“是啊,打捞上来的时候……真是造孽了……”

清朗的夜空上零星闪烁,浓重的凉意止步窗边,只得扰动着绿影窸窣。

程轩也不想这么发呆着看着窗边,但是,他视线回过来,啃着笔杆子,对着卡了许久的题目发散了会注意力后依旧是一筹莫展,偏偏他这人又轴,不趟过去这题就浑身憋得难受。瞥了眼周围,大部分的人都还在埋首书写,眉头虽然没他皱的那么紧,但也是专心致志的刷着题。他又往更远的地方眺望过去,看着黎庭轩是写完了在复习,但离他太远了等到纸条传过去都不知道多久了。

程轩挠挠头。

“嗒。”

其实这声是极小的,但在这晚自习里,几乎什么声都能被放大。他看着自己的新同桌放下笔杆子,眼睛一亮。看着人拿出的不再是题集而是笔记本,便愈发按耐不住。

程轩本就不是个怕生的,不然也不会同意黎庭轩的打算而把林余拐来当同桌。虽着因为对方的沉默寡言自己也没跟人聊过两句,但那股轴劲用在交朋友上也是韧劲十足。

题册被一点点的跨越两桌的边限。直到被对方注意到上面贴着的纸条。

视线从便签一路移到题目,正当程轩觉得有戏的时候,林余却又依旧不发一言。程轩以为自己冒犯到人家了,想了想又赶紧缩了回去。缩回去的功夫,人家又开始写起来了。

眼瞅着半个晚自习就快要过去了,即使憋的难受,程轩也只能继续做着后面的作业。上高三后一个晚上刷六张卷子都是轻的,一科又一科作业压过来,每每都在学生桌前堆个小山,写完一本抽一本。饶是程轩属于写作业快的那种,也不免被压的够呛。

“叮。”

从教室里头鱼贯而出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四十多个人挤在一间教室,每个人产的热都能把自己热死。当然也有还在奋笔疾书的。

程轩两者都不是,笔直接被他扔掉然后趴桌上睡。毕竟教室里闷是闷,但暖和也是真暖和,一不小心瞌睡就上来了。

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程轩也没睡多久,赶着在还有几分钟打铃的时候揉揉眼打起精神来。

哪来的纸?

他慢腾腾展开一看,绿豆大的眼顿时瞪大。霍,纸上满满的都是他问的那道题的详尽解析。比官方的还周全,配了多种方法不说,每一步的思路都给他写清楚了。

“林余,有你这个同桌真是太好了!”

程轩看到那张纸的时候差点没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回是真把林余当兄弟看了,而不仅仅是好心想帮他融入班级。

少年被程轩虎背熊腰这么一抱,没有被头发掩盖到的面孔上是被勒住的苍白。

“诶诶诶,轩子轩子你看看把人家抱成什么样了。”陆犹好笑的拍着程轩的肩膀。程轩听了连忙松手。

“我太高兴了,”少年憨憨一笑,说完也不忘再一把揽过身旁人的肩膀,“林余,你给我的那几张纸我会好好保留的,太感谢了。”

而也是因为程轩这一吼,这后面好奇的人也多了起来。

……

“林余,咱们今儿去外面吃点好的吧,”陆犹探过身来问道。

半个多月相处下来,二班的风气本就开放热情,已经有不少人大着胆子敢跟人说话打趣了。他们已经发现林余闷是闷了点,但人却是好的,虽然林余还是很少说话,但面对每一个有关学习的询问都会用笔一点一点写下周全的思路和解决方案,而关于其他的也不是完全不回应,只是会偶尔点头,要不然就是摇头表达意愿。有时林余不说话,大家也凭着朝夕相处渐渐能凭着他的神色也能猜出他的想法,一阵哄笑后,却也是愈发把对方当做自己人来看待。

陆犹也是林余授题的受益者,半个月下来瞧着这小子愈发顺眼,早就想找个机会感谢对方了。

他们放学后离晚自习还有两个半小时,临水是允许学生外出解闷的,因此开在学校附近的小吃摊子可谓大大小小无数,连带着周边的一整条街道也繁荣起来,文具店书店纷纷入驻。两个多小时也足够他们逛个彻底,“再拉着轩子和黎庭。”因着程轩和黎庭轩都是一个“轩”字,陆犹一开始给程轩取了个外号后,对着黎庭轩则是直接干净利落省略了后面那字了,反正大家也都听得出来。

林余默默点头。

“得,走起,”程轩看着林余同意,直接拉着人就想往外走,“你们俩跟上啊。”

“走吧黎庭!”

“嗯。”

刚到校门口,四个人恰巧碰见也想出门的朱婷。

“朱妈。”三人齐齐喊了声,声音整齐的令其他走过的学生都不由得侧目。但他们依旧嘻嘻哈哈,林余则是冲着朱婷微微点头。

“这是要去哪啊。”朱婷微微一笑。

“吃饭呢,朱妈还没吃吧,要不跟我们一起。”陆犹抢先回答。

“妹妹幼儿园刚放学,我正要去接她呢,下回吧,你们好好吃。”三人应了声,他们自然知道这个“妹妹”指的是朱妈的女儿,朱妈和她丈夫都是临水的老师,老来得了这么个小女儿,从父母到哥哥都宝贝的不得了。小妹妹时不时还来他们班好奇瞅一眼,被不少学生围着凑热闹。

“朱妈你有空要不还带小妹妹来看班,宁欣她们可盼着妹妹来了,当然我们也是。”陆犹提了一嘴,毕竟实在被他妹念叨得不行了。

“好,你们喜欢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眼角的细纹不自觉笑得眯起,“快去吃饭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行,朱妈我们就先走了哈。”三人走的风风火火,连带着原本慢走的人也不自觉步子加快,但却还是回头,对着朱婷蠕动了下唇瓣。

朱婷看懂了林余这是在跟她说“朱妈再见”,笑着点头。她将林余半个月来的变化看在眼里,也是愈发欣慰。没想到才仅仅半个月,以林余的性子就能这么快的融入,这让一直放心不下的她也终于渐渐安下心来。

……

“叮铃。”

虚掩着的门被打开,门边上的八角风铃被拨弄摇曳着,墨绿流苏阵阵流转,不自觉沾染湿气。

从淅淅沥沥到鸣声大作,一刻钟足矣。

泼天的雨势,白蒙的雾气。

原本想冒雨回去的想法随即打消。他脚步一拐。

细长的伞柄自转身的那刻映入眼帘。

苍白骨感的手握着伞的另一端,小心向前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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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吃开吃!”

鸳鸯锅一边还是不温不火的雪白,另一边早已红油沸腾,喷腾的热气与翻滚的汤汁,无一不刺激着味蕾。程轩第一个带头开吃,切得细薄的雪花牛肉下锅没几分钟便着着一身红晕入了口,雾气氤氲下是热辣香气扑鼻。

正康街与人民大道相交的拐角,不大的火锅店里却是沸沸扬扬,不大的店铺因为人满为患而在外也铺设了许多桌椅。陆犹他们也是跟老板提前订了位子才抢到里头。

“谢了啊,老板!”

“以后继续光顾啊。”火锅店的老板听到声,从厨房窗口探出头,乐呵呵的说了声。也顺势递出几盘主食。不是什么饕餮佳肴,却是烟火气十足,菜都是一大盘一大盘从餐口往外递,十分的豪爽。

“瞧老板你说的,咱们学校就认你家这块招牌呢。”

这拐角处的火锅店基本上是临水的第二食堂,从临水建校以来这家店就顺势建起来了,临水的老师学生没有不认识店家的。店家老板人热心不说,下的料也是十足,人均几十块就能吃得肚皮浑圆。

在场的人除了林余外都是吃辣的,红油锅里三双筷子齐刷刷挤在一起好不热闹,清汤锅里倒是落得一片平静。林余默默夹起一块肉就能吃好久。

“不跟你们抢了真是,手怎么那么快,”程轩手显然没其他俩人快,终于开始转战清汤,嘟嘟囔囔个不停,“林余咱一块。”

但不到一会脑袋就被敲了下,程轩纳闷侧过头,看着黎庭轩拿着筷子的手敲完后还没放下,顺着他的视线又看向自己的碗。

“你把肉都夹完了人家吃什么。”程轩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碗里的肉似乎多过了头,“哎哟”了一声,“看到肉一时鬼迷了心窍了,林余我再给你点两盘。”

“老板,再来一盘肥牛和猪后颈肉!”

“再给我们点两盘。”陆犹在一旁添油加醋。

“滚滚滚。”

……

“叮!”

玻璃杯齐齐在半空中碰撞,杯中的液体在雾气蒸腾下流动着晶莹。

“祝林余顺利加入2班半个月!”

这还是他们一时想出来的,一开始陆犹说想碰杯,却又不知该庆贺什么,程轩添了一嘴“林余似乎来咱班半个月了。”随即想着干脆拿这个当贺头了。

叮叮哐哐的碰撞下是一阵欢笑。

黎庭轩刚好坐在林余对面,锅中沸腾而出的白雾在空中不断弥漫扩散而又最终消弭,对面的人似乎终于抬起了头,隐隐看到一双黑润的眼也在白雾之中被软化。

……

前一刻或许还是蓝天磅礴,眨眼过后却已云霞璀璨。

校园内四处晃动的身影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去。

四人堪堪踩在打铃前一刻进了门。朱婷早已坐在讲台上,注视着这踩点的一幕,只是无奈微笑。

放学后闹归闹,但真正上了晚自习后,笔尖碰触纸张,四十三只笔,几乎没有一刻敢在纸上懈怠。毕竟抬头,就能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作业安排。唯有右上角一块看着空白些,鲜红的倒计时浓墨重笔。

讲台伏案的人批改完作业抬起头,有些孩子她甚至还看不到身影,毕竟前方是被码得整齐的习题册和试卷。但她依旧能肯定,台下的四十三道身影,四十三个孩子,基本都还在默不作声的低着头。

四个小时过后,朱婷起身,踱步到门前伸手推了推那八角风铃,清脆的铃声也意味着又一充实的夜晚结束。这是朱婷和二班的约定,也是临水每个老师与他们所带的班的约定,从高三上学期开始就不再设置晚修结束的铃声,而是由值班老师亲自摇铃,铃声的结束,也意味着老师跟着学生们一起解放。

铃声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在寂静的室内依旧能让每个人听得清晰,整栋高三教学楼都突然有了动静。

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伸着懒腰跨出了门。

“终于解放了。”

当然也有科代表在吆喝着收作业,与之对应的当然是一部分人还在奋笔疾书。

“别催别催。”

“大哥咱明天交行不行!”伴随着一阵哀嚎。

“你放过我行不行!”

……

刚结束晚修的熙熙攘攘也随着临近十一点而变得安谧,教室里也只剩孤零零的几个。

“先走了啊,黎庭。”陆犹冲着还在看书的人唤了声。

“嗯。”

淅淅沥沥落至窗沿。

他恍若未闻。

寒气渐生。没了那人满为患时的热气,凉意一点点渗透进室内。

教室内还是灯光如白昼,但打在身上却也并无温度。

今天给自己的任务多了些。

书本一合,黎庭轩踏步出了外面,迎面就是湿气袭来。

深秋的雨还是有些冷的。

学校的长廊最近还在维修,冒着这么大雨终究容易着凉。他思索了下,转了个头。

他被那伸过来的雨伞碰了下。

嗯?

黎庭轩一怔,林余跟他离得太远,他从后门出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教室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

……

“谢了,林余。”

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路道。本就夜色渐晚,也就稀稀两两的几盏路灯还在与他们相伴。

因着黎庭轩个高,便接过了林余帮着两人撑起了伞。

“不然我也不知道得在教室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即使对方并未回应也毫不介意。

临水当时由政府出资建设的校园极大,教学楼跟宿舍楼更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个操场食堂,甚至还有个篮球场,也有不少学生吐槽过这是要他们每天横跨校园锻炼吗。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才刚刚走了一半。

这一路都几乎静谧无声,雨声的清脆包裹着他们,让他们听不见其他。

黎庭轩以为两人就会这样一直平静着到宿舍楼。但林余在这时却是说话了。声音微弱的让他差点以为是幻听。

“……谢、谢谢。”

黎庭轩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林余说话,不过……

对他说谢谢做什么,不应该是他说吗?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可能说的是一个月前换座的事。

“有什么好谢的,我还要谢你才是。”黎庭轩想了想还是没直接承认。

“谢谢……班长的接纳……”

林余的语气敏感,谨慎。但黎庭轩还是听出了那深深自卑下由衷的感谢。

林余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承认,但他也知道黎庭轩作为班长,也是那一天第一个主动接纳他的。

在一个凝聚力强的班,班长就是一个班的主心骨。言语行为,做事风向,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班里的其他人。

黎庭轩将自己的同桌让给了林余,宁愿自己坐在偏远的角落,半个月里也是时常来找林余说话,言语自然的仿佛对方来了班级许久,连带着其他人也没对林余感到特别的陌生,相反是十分友善。

而程轩的那一件事,更是打开了班里其他人的话匣子。

让林余在融入班级上进步的一大步,离不开之前的铺垫。

“你自己也在努力融入班级不是吗,”不然也不会对于纷至沓来的询问认真解释。

黎庭轩觉得对方把自己的功劳居大了。

林余敛下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月光映射着他纤瘦的影子。即使黑影被拉长,但依旧能看出他想尽力缩小自己的意图。

看着林余再次沉默,他沉吟了一会,终于还是再次开口。

“我其实听朱妈说过你之前的事。”

那长长的影子忽然不动了。

“但那一切都过去了,”他没有特意旧事重提说出以前的事,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因为他的重点在后面,“你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学校,遇到了新的老师,新的同学。”

“何不多抬头看看新的世界呢。”

“……”

到了这个点,灯光已变得极为微弱。但他还是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

“你已经是2班的一份子了。”

长长的发丝掩盖下,垂落的睫毛颤了下。

一瞬间,以前的惨叫与讥讽,悲悯与嘲笑的画面齐齐溢出,但又在下一刻被一阵氤氲白雾覆盖,那是当时在火锅店,升腾而起的温度。

那是他第一次,没那么冷……

黎庭轩不知道对方的触动,没有握着雨伞的手伸出,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还要说什么的话,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帮我以前的自己。”越说到最后,对方的声音就越发虚无缥缈,但还是被恍惚中的林余捕捉到了。

这样开朗稳重的人,以前也跟他一样吗。

“不说这个了,”他的视线挪移,又再次回到林余身上,“半个月后,露天篮球场,有兴趣来看比赛吗。”

“另外,你有没有想过把头发理理,”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你的眼睛挺好看的,兴许能迷倒咱校一片女生也说不定。”下一句则是诙谐。

他呆呆的听着这句话。不明白怎么突然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我在火锅店看到你抬头了,”黎庭轩微微一笑,“成绩优秀又长得好看,你的优点很多,可以多看看。”

他看着林余的面孔从不动声色到逐渐的绯红遍布,最后像是熟透了的桃子。

“谢、谢谢。”许是很少听过这一类的话语,少年的语气越发磕巴。

“不谢。”

自卑的人其实最需要的就是鼓励和夸赞,那不会让他们像一般人那样信心膨胀,反而是慢慢的,学会在心底里抬头。

“叮铃!”

教学楼里的学生第一次那么整齐的奔出教室。

“快点快点!”

“诶记得给我占个位!”

教学楼两边的阶梯挤不下人了就有人一路摸到办公楼的旋转楼梯“噔噔噔”的就下了去。

“林余?你不去看比赛吗?”

“我……等会去。”

一众刚下课的穿过人声鼎沸的球场。

“哐!”

跃起,腾空,结实有力的手臂还悬挂在篮球框上。直到那篮球稳稳落入筐中。

观众席瞬间爆发一阵欢呼,几乎震撼整个场馆。

就连坐在领导席上的陈校都不禁顶了顶镜框,矜持的微笑。

但在他隔壁的莞湘校长笑容虽然还是在,但也只是堪堪挂在脸上。

“年轻人就是有朝气,”陈校一阵感叹,“对吧,李校长。”

“是啊,陈校教学四十余载,难得来感受年轻人的氛围也是辛苦了。”

这是在暗讽他年老体弱食古不化呢。老花镜下的双眼精光一闪,“小一辈嘛,看着热闹。”

林校刚好就比陈校小了一辈,成日被对方拿辈分压着。面上的微笑不变,但胡子还是抖了抖。

他们都这个年纪了还在那较真辈分。迂腐。

领导席上无声的刀光剑影观众席上的学生们不知道,但他们这里此时也是火药味十足。

“这第一节都快结束了某学校还一个球都没中,”观众席上不经意间这么说着,随意又得意,“哦,连篮球都没摸过。”

特意坐大巴车来看球赛的一众莞湘学生气得咬牙切实,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但是莞湘这边也有能说的,边说还不忘边拿着个扇子给自己扇风,“跟我们学校的预备球队打第一节也就得了个两分球,也不知道是哪个学校了。”

后备球队?

不少临水的学生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现在一直在打的是后备球队?

“你们莞湘干什么吃的,拿预备球队来打,还不如直接投降来的快。”临水一名男生直接心直口快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懂不懂什么叫后备队强,正式球队就更强,”有少年“哼”了声,“你管我们,总之跟我们后备球队打,得分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是这么说,成功把对方给怼回去后刚刚还在不干示弱的学生转了个头,在同伴面前就换了副面孔。

面孔焦急的却又不敢在外人面前落了面子。声音压的极低。

“陈枫他们到底啥时候来啊。”

凡是知道点内情的莞湘人都时不时朝着篮球场入口瞥几眼。

第一节结束。

趁着两分钟的休息空隙,陆犹凑到黎庭轩身边小声说了句,“不对劲啊,黎庭。”

第一节他们打了个0:2,对方没得分,但那几乎是因为完全在防着他们得分,宁愿丢掉自己得分的机会。不然他们也不会第一节打完双方也才打了那么几分。

十分钟下来陆犹也感受了下对面的身手,虽然也不错但总还差点意思。

照理来说常年跟他们势均力敌的莞湘不会低他们一头,还是说他们那边的篮球一直以来都差那么点?

一直注视着篮球场入口的人在听到耳边的话语才堪堪回过神来。

豆大的汗珠在被阳光晒得滚烫的麦色肌肤上滑落。他抓起一旁的毛巾,雪白的毛巾擦过硬气的眉眼。只是那眉眼现在低垂下来。

“那不是正式球队。”

“啥?”他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但又堪堪捂住自己的嘴。

“……我见过他们球队的队长几面,现在他不在赛场。”

他又静默片刻。

“可能整个正式球队,都不在现场”

黎庭轩又环顾了一片篮球场的四周。

“林余呢,怎么也没见着人。”

陆犹还沉浸在对方竟然拿后备球队跟他们打的震惊上。也就没注意到对方话语里的“也”字。

“不知道啊,今儿早我好像看他篮球赛开始那会就出去了。”

出去?

黎庭轩的疑惑还没浮上心头,就被不远处的程轩的惊吼吸引了注意。

“林余?”

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的视线同时转过去。

“林……余?”

修剪了头发的少年还是低垂着眉眼。但此时没了头发的遮掩后就能看清那低头过后越发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半遮住上挑的桃花眼。

似乎是因为刚刚外出的缘故,他没有穿校服,休闲的服装衬得身形愈发修长。其实林余不矮,只是那自卑的气质无端端令人觉得渺小。

他听到声响后身体一僵,但还是缓缓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篮球场的一切。

离他最近的女生是陆欣,被对方一瞥后此时也不禁红了脸。

“你是,林余?”语气中愈发是不可思议。

黎庭轩看着那双桃花眼出神了一会。随后又问了一句,“林余?”

他看着他慢吞吞的点头。

“好小子,长那么俊之前还藏着掖着。”程轩直接一个兴致来了拍了拍林余的后背,拍得人直接一个踉跄。

他们谁都没想到没了长发遮掩下的alpha竟会长得如此出挑。

误打误撞来到黎庭轩身边,他的头不禁更低了些,但却是断断续续发出声。

“头发理、理好了……”

“啊?是黎庭你让林余理的头发。”程轩转过头。

“你们火锅店那会都光顾着吃了,没看到人家抬头的瞬间可俊了。”语气中带着点好笑。

“霍,这样。”程轩恍然大悟。

“就该把脸露出来,”陆犹直接上手捏住对方两边脸颊,嘿笑,“不过林余你可别跟我抢好看的oga哈。”

被捏着的人忙摇头。

“人家凭颜值实力抢的你哭也没用。”程轩耸耸肩。

“嘿你这小子。”他顿时松开手转而开始收拾另一边。

其他人在旁偷笑。

休息时间毕竟只有两分钟。还没等陆犹抓到人哨声就差不多吹响了。

“等着,看咱们拿个第一回来!”程轩边被追边不忘回过头对着林余喊。

再度回到赛场,黎庭轩抑制住自己再回过头去看一眼的动作。

“哔!”

尖锐的鸣笛声破空而响,橘色的球身被抛起,旋转着向上悬置在半空数秒后又急剧坠落。

红色的身影抢在所有人之前跃起,率先将球运至手中,其他队员很有默契地拦住身影两旁前来抢夺的敌方。

夺球并不难,难得是怎么突破对方的层层阻挠。

对面的阵型并没有因为急于抢球而乱了阵,反而仍是一以贯之的防御阵型,只派了一两位队员前去抢球。

见此情形,黎庭轩不假思索直接传球给侧边的人。

程轩一拿到球后就急冲冲地想一雪上一节比赛几乎没进多少球的耻辱,原地使得刚到手的篮球跳了几下脚下一个箭步就直奔篮球框。

左手护着球,他仗着后面有自个队友撑着,一鼓作气直接闯了进去。

被围攻的人双手一夹,做个了佯装传球的动作却是脚步一转麻利地绕至对方身后,再次兴起了加速。

眼看到了三分地界,前方三个人虎视眈眈地防着,他憋着一股气,果断投篮。

“哐!”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也是爆发一阵欢呼。

但却是莞湘那边发出的。

篮球没中,还直接落到了对方的中锋手头上。

陆犹追着对方那边的中锋,一边手一扬,冲着擦肩而过愣住了的人头上就来了一记。

“呆子!”叫你莽!

程轩被这一打立马清醒过来,马不停蹄地跟上陆犹,心里也是懊恼不已。

上一节几乎可以说是被对面压着打的中锋摸着还热乎的球心里虽然震荡了一把但也丝毫没有马虎。得了球也没立马进攻,反而先绕到队友后头寻求掩护,好歹让对面没法有机可乘。

临水这边因为被对方得了球一时之间有些躁动,再加上刚刚得知对面只是预备队后被侵犯了的自尊感顿时从心头冒出来。几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去将属于自己队伍的球夺回来。

还是那种难以招架的无力感,对面的中锋手里拿着球左右摆动,从两名对方球员身边晃过,但躲过一波还有一波,少年通红着脸,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他也知道自己是预备役的队员,教练在比赛前也千叮万嘱叫他们只需防御无需进攻。两队之间的差距他也能感受得出来,但从心底里还是有不甘滋生而出。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现在得了球还是得被对面压着打?上一场还可以说是没拿到球,但这会球都在手上了,他们却连攻击都不给。

心里头憋着一股气,少年任性地跨步而出,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快速绕过一名防守队员。

临水此时因为躁动也早已乱了阵型,竟让对方接连越过两道防线。心中警铃作响。

但此时对面的中锋已然跨入三分球界内,篮球在他手中游移不定,让人分不清他想传球还是继续进攻。

这势如破竹的气势也感染了队友,他们咬着牙,也不再只是单纯防御,而是加紧掩护对方继续奔进。

程轩死死地盯着袭来的身影,被夺球的人此时不再意气用事,而是终于冷静下来,预判了对方一次又一次动作,双方直接在这时僵持住。

另外一头的人见被久久阻挠,双手捧着球,深吸一口气,直接腾空跃起,双手就是一抛。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拦球,程轩也是一跃而起,高大的身影腾空后就像一座巨山,但指节终究是堪堪擦过球面。

程轩焦急地仰头盯着自己与球失之交臂,却不料前面的人此时再度扭转身形,180度翻转硬生生将陈秦这座大山越了过去。

落地之后又是一个跳跃,这回跳的更高,硬生生将球再次运入怀中。

再进一步!

少年想要投篮的同时也是想让篮球场外的教练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天赋,他本就离正式队员只有一步之遥,哪怕今日没有投中篮,这一个出色的越过敌人的空中扭转也能够让教练印象深刻。

离篮筐只差数步,他紧盯着前方最后一位,先是佯装进攻,下一刻就是手一伸,想将篮球转至对方腰后,但显然被对方有所察觉意图,两步并做一步向后一跳拉开了距离。

躲开的计划失败,少年借机再次跳跃,这回不是想故步重施而是真的想投篮。毕竟他现在离篮筐也只有数步之遥。

面前的人也是跟着跳起,但显然因为落后一步而高度不够。

两人之间的高度差观众席这边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毕竟这一抛要是没被拦截住或是中了,那两队可就扯平了。

此时球场里的人心中也是紧绷,但也确定对方肯定没自己跳的高,但心里悬着的石头还没落地,就猛然瞧见对方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陆犹在半空中弓起身子,等到再次向上用力一蹬,那高高扬起的手愣是够着了球面。

“啪!”

篮球硬生生掉转了个方向朝着反方向飞去。

他怒瞪过去。

你能半空扭个腰,难道我还不能半空跳吗?陆犹挑着眉一脸欠揍得意的样子。

准确无误地接中了球,黎庭轩转身,朝着对面被打散阵型的空隙就往里头钻。

刚刚的胶着很慢,但此时面对对面已经被打成一盘散沙的阵容突破却很快。

球砸到地面又猛地弹跳而起,这么来回几下他已经跨越了重重包围,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篮下,猛然一跃而起。

盖帽灌篮进网,一气呵成。

进、进了?

“林余,咱们是……进了?”陆欣坐在观众席上,还有些呆愣。

林余虽然也有些愣神,但还是点点头。

这一切发生太快,观众席上包括评委席都在这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还紧迫的局势骤然来了个翻转,中间可能还不超过半分钟。

观众席上临水的学员回过神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也是奔涌而来。

“临水——临水——临水!”

比赛已经过半,对面还一分都没拿着,他们赢定了!

程轩小跑着到了陆犹面前,“陆犹,你啥时候学会这招的。”他俩狐朋狗友那么久他竟然不知道对方还藏了个杀手锏。

“小样,”陆犹毫不客气地扬起头,“告诉你那咋让你当诱饵?”

“哈?”

“你当黎庭是真下意识传球给你,”听到对方不解其意,陆犹顿时恨铁不成钢,“我俩哪还不知道你那莽撞性子,你拿了球十成有九成就往前冲了,丢球妥妥的,我俩没拦着你就是为了让他们那群拿到球后从乌龟壳里伸出头来,不然总僵持着可不是办法。”

“这下明白了吧。”终于解释完的人呼出一口气,扬着眉头等着对方的崇拜。

“明白了,”他点点头,“奸诈如你。”

“嘿!你小子,”陆犹一时没忍住,“给我打什么标签呢,你自个问黎庭去,正儿八经人家想的。我也就是举双手赞成罢了。”说完就遥遥一指还在篮筐下的人。

几缕发丝看着黏在额前,黎庭轩撩起衣袖揩着汗水,抿着唇还在直直注视着篮球框。

程轩看着黎庭轩这样,突然用手拐了拐陆犹,“黎庭怎么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我也瞅着像是,但咱们不是得分了吗。”陆犹也有些郁闷,看着这一幕。

“我刚看他一直在看门口,是在等什么人吗?”

像是终于注意到两人的视线,黎庭轩侧过头,视线扫过,突然脸色一变。

观众席上也是突然一阵骚动。

陆犹和程轩注意到黎庭轩的视线并不是看着他们,顺着他的视线与人群声音躁动的方向看去。原本在后头的人却突然与他们擦肩而过。

诶?

像是注意到黎庭轩匆匆而来的身影,篮球场入口处的人左右挥着手,脸上的笑容大大地扬起。

时间倒回到半个小时前。

“大爷,我真是来看我儿子比赛的。”

黎谨站在校门口,跟门卫大爷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兴致冲冲卡着时间驾车飞奔来没提前检查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把审批条忘带了。

“娃娃你才多大就想装家长了,”老人摆摆手,身后的校门关得严丝合缝,“快些回去吧,要看亲人也不是这个时候,人家都还在上学呢。”这么说完还不忘嘟囔一句。

“谁家家长会穿成这样来啊……”

他低头看了看,白t牛仔裤小布鞋,要多正常有多正常,他平常出门买菜都这么穿。

黎谨显然忘了自己刚去菜市场那会被一众大爷大妈围着使劲瞅的那天,后来是因为听说了黎谨的真实年龄还带着个快成年的孩子才最终可惜地散开。

他瞅了眼左手袋子里装着的荧光棒和横幅早早地买来给儿子加油打气的,又环顾了下四周,这一带都被划分为教育区,连个便利店或成衣店都找不着,他连个变装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回家等再进校显然比赛会结束。

“大爷,您放我进去吧。”

“不行不行,小孩子乖乖回家去。”

黎谨认真瞧了眼保安大爷。

大爷不知道对方在盘算着黑掉监控所要花费的时间,又冲着黎谨挥挥手,“小娃娃,回去吧,一个oga一个人在外还是挺不安全的。”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显然疏忽了对方的话语,愣愣地望了眼对方,像是想起什么而有些垂头丧气,于是转身离开。

在儿子的学校似乎还是少点血腥比较好。

保安大爷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跟死神擦肩而过,拉低了一下头顶的帽沿,老神在在的回了自己的保安室。

明着进不行,杀进去也不行,黎谨仰头望着高约三米的围墙,学校监控的死角处,其上还扎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那就只有,翻。

儿子,爸爸来了!

如果现在有路人路过,就会看到一个跃跃欲试的“爸爸”正准备徒手翻自家儿子校园的外墙。先把袋子扔进去,某alpha手拿着本来想用来应援的荧光棒当支撑。

虽是抱着决绝的心态,但翻过去后的人其实双眼放光,避开刚刚的校门口大摇大摆地往里探索。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来儿子的学校。

临水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操场,没聚集在操场的也大多在教室自习,偌大的校园一时之间空空荡荡。

而校领导那边也没想过会有人在没被引导的情况下进来,所以设置的地图点也不多,黎谨愣是一个都没碰着。

作为本市乃至本省最好的小初高直升学校之一,政府在临水规模与设计上也是颇费了一番心血,占地上千亩不说,学校内部各处也被精心划分为各个科目的理论实践场所,像是给化学独一栋设计得的实验大楼,地理科目设计的天文馆观星台,当然还有专门给学生生物实验的廊庭花园,蜿蜒曲折回环往复,生态环境优良,空气清新自然。

好巧不巧,这监控死角的地儿正好在这。

黎谨盯着他已经经过了三次的一棵银杏,沉默了,随即掏了掏口袋,他现在开个北斗还来不来得及。

“快!篮球场那边比赛已经快要过去一半了!”

掏出手机的动作霎时刹住车。

正式球员因着知道比赛过了一半脚步不由得更是加快,却因为前方横空窜出来的人堪堪停住。

“你们……要去篮球场?”

直勾勾的视线不加遮掩。

“……能加我一个吗?”

……

匆匆赶路的人又多了一个。

黎谨比其他人还要心急,但又因为不认识路只能老实跟着,但步子加快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领头的越过不了只能乖乖跟着。

恬淡的香气萦绕鼻尖,有队员赶着路不由得有些心里打鼓。

“你喜欢看篮球比赛吗?”

“喜欢。”喜欢看儿子比赛。

“为什么?”他偷偷观察着对方的侧颜。

“很帅。”儿子打篮球当然帅。

对方直白简单的话语反倒惹得少年脸上的热度高了些。

“你对象怎么不带着你?”有人试探性的问道。虽然对方没明说,只说能不能带他去篮球场,但他们觉得对方应该是来看弟弟什么的。

“什么对象?哪来的对象?”黎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儿子在比赛当然没法给他带路,而且也是自己忘了审批条在先,黎谨还有些底气不足。

但等真到现场了那点子底气不足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

儿子!

看着黎谨兴致冲冲直接扑到黎庭轩怀里,观众席附近凑的近的人一愣。这oga也太生猛了,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抱起来。

陆犹跟着人匆匆来到门口也是看傻了眼,他说黎庭怎么对着学校里的oga都不假辞色,感情自己捞了个大的。

刚打完比赛的人还有些气息不稳。此时面对对方突如其来的一扑,没来得及像之前一样闪开。

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球衣传来,被抱住的人一僵。

高大的躯体抱在怀里,黎谨可没有黎庭轩那么紧张,脸颊贴着颈窝,惬意地享受着熟悉的气息。

好久没抱到儿子了,今天儿子竟然还没推开他,果然这几日的广场舞有效果。

黎谨是这么想的,但被抱着的人却是呼吸在瞬间停顿,眼帘间不经意的一颤。

被人全身心裹住的温暖,发尖的香味淡淡,霎那间心跳的同频共振。

在心跳即将乱掉的下一刻推开对方,黎庭轩避开对方不解的神色,撇过头去,只是握住黎谨的双手让对方稍安勿躁。

“刚刚没发生什么事吧?”黎庭轩对着人左看右看,比赛的时候心绪不宁,他还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

被戳中了亏心事,眼神飘忽,黎谨被黎庭轩的问话转移。“没什么,只是我审批条忘带了,进学校迷路了。”

“……”这还真是对方能做出的事。

“那你怎么进来的?”

“大爷看我面善放我进来了。”一溜串的谎撒起来不打草稿。

“你……”

黎庭轩蹙眉,终于回过头来看对方,但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那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旁边不是莞湘正式队员吗?

黎谨不假思索,“正巧遇见,同路,”随即主动松开双手转了个头,“还得谢谢你们带着我来这。”嘴角的笑容灿烂。

旁边的队员见到面前这一副亲密的画面哑然说不出话来,又有点摸不着头脑,到了最后硬憋出几个字。

“你不是说你没对象吗?”

这回黎庭轩的眉不再皱紧又松开,而是深深拧在一起。

“……他是我爸。”

全场寂静。

叫生父一般是母父,而“爸爸”、“父亲”的称号一般是给alpha或beta的,对方被叫父亲又有信息素……

这竟然是个alpha?

不光是问这话的人听到后晃了晃,旁边的程轩陆犹等人也是看傻了眼。

一般为了便于分辨,oga都会选择留着长发。而beta因为没有信息素所以最好分辨。

即使有些alpha也有留头发的爱好,但也容易分辨出来,因为alpha的强势卓越虽然未必会在性格中显露,但信息素的味道往往还是容易呈现出原来的基因:那种浓郁、张扬、具有侵略性的味道,往往一接触就能感受到,甚至有时候如果对方等级过高信息素主动散发过多还会导致旁人的不适反应,尤以oga最为明显。

这也是为什么林余当时留着头发,但班里的人依旧能分辨出他是alpha。

但黎谨不一样。除去瘦削的身形和颇具蛊惑性的脸蛋,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几乎淡到闻不出,就算仔细闻也始终是清清淡淡,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攻击性,大多数人如果不等他主动吐露,基本上就会直接错认,这也就造成了现在这一状况。

“你们是程轩和陆犹吧,儿子经常跟我提起你们。”和记忆中儿子说的人一一对应上,黎谨同时伸出两只手,和两人握手的时候格外热情。

“叔、叔叔好……”程轩被对方握过的手格外酥麻,甚至还有些疼痛。黎庭他爸爸果然不是oga,这力气放在alpha里也是少见,就是叔叔这样貌和心态……还真年轻

程轩看着黎谨冲着黎庭轩张开手,简单干净的装扮一览无遗,转了一圈发丝飞扬,像是兴奋地炫耀自己的打扮,“儿子你看我今天穿得咋样,是不是特别清爽。”多方便等一下挥舞荧光棒。

黎庭轩上下扫了眼,t恤牛仔小白鞋,看来是有听劝没直接穿着汗背心裤衩和大拖鞋过来,对对方已经没什么再高的要求,于是点了点头。

“我帮你放到休息室,”黎庭轩眼尖看到了黎谨提着的一大袋东西,横幅抹额光棒大喇叭全齐了,不早点拿走显然不行。

“诶?这是我用来……”

“我给你留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

“好!”

陆犹看着被立马转移注意力的alpha,他其实没怎么听过黎庭说过家里事,今天这头回见,怎么感觉黎庭才像家里主事的……

早已习惯了彼此相处模式的黎庭轩带着人来到观众席的中心,“陆欣,林余,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班里的同学。”

“叔叔好。”陆欣礼貌的叫了声。抬起的脸上也是忍不住好奇多看了黎谨几眼,黎庭爸爸长得的确好看,但是跟庭轩哥面容好像不是很相似,所以说庭轩哥随母父的样貌像些?

“叔叔您好。”林余偷偷瞥了眼旁边的空位,是班长留给他父亲的。

“你们好。”黎谨挥了挥手。

等到黎谨坐下来后陆欣才发现自己一个oga被两个alpha夹在了中间。虽然两边一个是同班同学一个是同班同学的父亲。

像是注意到陆欣的尴尬,旁边的人动了动唇,“我……咱们换一下吧。”

谢谢!陆欣感激地递过去一个眼神。

刚刚林余跟黎谨打招呼的时候其实还是下意识没有抬头,这回却是因为换了座位与好奇探过来的视线相迎,对方透露出来的情绪友善温和,让林余一时因为换了座位后略拘谨的心态有所放缓。

比赛还没开始,黎谨东张西望也没望出个什么,也只能没事闲聊。“我听说你是刚转学过来的。”

听到黎庭轩爸爸找他搭话,林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庭轩其实也是高二才转过来的,你俩其实还挺像的。”

高二?林余被黎谨的话语吸引,所以他当时才说也是在帮自己吗。

“是呀,庭轩哥当时高二转学过来也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了,”陆欣听到熟悉的内容也搭了一嘴,“庭轩哥当时好厉害的,转学过来第一回考试就拿了班里的第一,我哥也是在那时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忍不住偷笑,毕竟他哥可是个学渣。

“拿了第一?”黎谨一时好奇起来,他家儿子早就过了会给他成绩报喜的年纪,他最后一次见着对方捧着奖状抿着嘴不说话却满含紧张的情形都是小学的时候,后面每回他问一嘴儿子成绩怎么样,儿子也只会回一嘴“还可以。”

本来黎谨就不是特别在意成绩的人,面对儿子这么说也就直接放宽心下来,只会每回期末的时候不管奖状多少张都会开心贴墙上,后面实在贴不完了就被儿子收抽屉了。

高二转学后黎谨也没问过儿子成绩,觉得会给对方增添压力,只会问儿子在学校吃好喝好睡好没。

不过说起来,儿子多久没跟他说过学校的事了?

陆欣虽然有些奇怪庭轩哥的爸爸会不了解庭轩哥成绩的事,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聊到熟悉的事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庭轩哥刚来的时候人就特好,班级里要是有人生病请假什么的,他都会帮人整理好笔记作业,免得对方回来会跟不上学业。他宣布班级里的一些集体活动的时候要是有不愿意参加的同学他也很体谅,自己把那人的名额顶上,久而久之也没多少人不好意思不参加了。”

本来还在恍惚的人听到陆欣这陆陆续续的话语终于回过神,听着儿子的班级事迹精神一振,现在补课了解一下儿子的转学生活也不错。

“当然庭轩哥其实也不是那种老好人的类型,之前有别班挑衅我们班,本来对方想动手的行为愣是被他握着手臂动都动不了,甚至还一个人撂倒好几个,最重要的是,”陆欣双眼放光,“我们班打完他们经庭轩哥跟老师那么一说,我们还没被老师责怪,处分处罚那些全落那边的人去了,特别解气!我可喜欢庭轩哥了。”最后一句话陆欣脱口而出。

“喜欢?”黎谨瞧了眼对方发现话语不对劲后突然绯红的脸。

陆欣吓得立马补充了一句,“您别误会,我指的是像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哥哥?”

“对对,”陆欣连忙点头,“庭轩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大哥哥,虽然我本来就有哥哥,”她不好意思地撩了撩耳边的发丝,“但我俩是龙凤胎,彼此之间说是兄妹,但更像是同龄的玩伴,庭轩哥他就特别会照顾人,说话做事都特别细心,所以更多的是给我一种很敬慕的感觉。”

“叔叔,”陆欣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还顿了顿,对着一张感觉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脸喊“叔叔”还略有些不习惯,“您平常是怎么教导庭轩哥的呢,我让我哥也学学。”免得哥哥天天跟她拌嘴,想到这个陆欣就瘪了瘪嘴,他哥要是跟班长一样就好了,别总是那么不着调和滑头。

“教导……”黎谨的语调缓缓拉长,脑中思绪一时有些凝固。照顾人这方面,他家也就只有一个崽,所以他儿子习惯照顾的……似乎也就只有自己了。

意识到如果这么说可能会被当做不着调的爸爸,黎谨正了正神色,“我从小就爱夸奖他。”这也不算谎话,自家儿子做啥都好,当然值得夸。

“原来庭轩哥从小就很稳重吗?”所以总是被夸奖?

他也觉得对方从小就很优秀。一旁在听的林余下意识认同。

“不,”黎谨下意识摇头,“他以前是个小哭包。”

哭包?在听的两人都愣了。

“哭……包?”

“对,”黎谨点头,他儿子从小就爱哭,“他可喜欢哭了,每回哭的时候还不告诉我原因,只能我自个猜,有时候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那……为什么还夸呢?”

“夸多了就不哭了,”黎谨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以前还会猜,后面猜不出来我就一直夸他,哭也是一种宣泄情绪的好方式不是吗?他哭的时候,我就递给他纸巾,等到他哭累了,我就问他为什么不哭了。”

陆欣突然回忆起自己被哥哥抢东西大哭的时候,如果那时候自己父母不安慰她反而还鼓励她哭,她是不是也会被噎得哭不出来呢?

庭轩哥爸爸,某方面似乎……也挺厉害的。

林余则是回忆起半个月前的种种,原来班长的鼓励是跟爸爸学的吗。那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在班长面前哭?

两人同时都有些不寒而栗。

“怎么了吗?”

“没什么,”陆欣连忙摇头,赶忙转移话题,“说起来,叔叔您的信息素气味闻着好淡,我以为alpha的信息素都是很浓郁的那种。”陆欣身为oga对alpha的信息素一向敏感,但庭轩哥的爸爸的信息素却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这个吗,因为太浓郁了会让人感觉到杀……”糟糕。

“什么?”

黎谨硬生生模糊掉最后一个音节,义正言辞道,“会让人感觉到诧异不是吗,毕竟我的信息素是樱花,樱花的气味都挺淡的。”

实际上是作为杀手隐匿习惯了,毕竟做任务的时候可不能让对方察觉到杀意……

“原来是这样。”信息素的品种其实也间接显示了一个人的性格,陆欣突然有点明白了庭轩哥爸爸的性格了,原来是从基因里带出来的。

“嗯嗯,”这回轮到黎谨连忙点头,“比赛是不是快开始了,咱们快看比赛吧。”

“我家儿子就是厉害,篮球比赛赢得那么麻利。小的时候篮球就厉害,现在也是不得了。”

后头的人还在兴奋的自说自话。

莞湘那边迟了一半的比赛即使再怎么力挽狂澜都是无能为力的。而比赛一结束,黎庭轩就拉着人出了校园,一出了校门口就立马松开。

“我记得你之前最希望摸到的就是篮球框了。”

“小小一个捧着篮球……”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经岁月洗礼过的巷道,陈旧的壁面松松垮垮流露半分苍老,角落处是扫不尽的尘埃污浊,两边的巷道不算宽也不算窄,却也恰好可以将人的声音清晰折返。

前面的人久久没有回应,慢半拍的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黎谨以为对方是懊恼自己的爸爸被认错。毕竟他的信息素是容易被人认错,咋一闻上去清清淡淡,没什么气势。

“没事儿儿子,你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认错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况且就是因为容易认错,上班干活的时候才更轻松不是吗。

黎谨在后头兴致冲冲地对着黎庭轩喊道。

他因为这句话终于停下脚步,路灯下的影子长长,黎庭轩吐出一句话。

“我没有生气。”

“同时篮球能赢得轻松是因为他们正式队伍堵车迟到了一半的比赛,并不是因为厉害。”

而他现在最希望的,也早已变了。最后一句话黎庭轩没有说出。

“那儿子你怎么了?”

“咔。”

门栓被打开。

“儿子?”后头的alpha冲上前几步绕到再次不出声的儿子面前,好奇发问道。

黎庭轩顿了顿。

“还是说你嫌弃爸爸,觉得爸爸在你同学面前丢脸了?”

“不是。”话语脱口而出后的人又继续沉默,他怎么可能嫌弃对方。

“那是怎么了?爸爸今天来看你你不高兴吗?”黎谨忍不住又凑上前几步,东瞅西瞅,却还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自家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好猜了。

从小闻到大的气味清淡熟悉,如今却令他有些不适,黎庭轩避开对方的视线。

“我只是觉得,我们以后可以少一些那种动作。”

“什么动作。”

“各种,”他握住对方的肩膀绕开,随后弯下身,将鞋架上的拖鞋成对取出,一对先是放在黎谨面前,随后是自己,“像人前的拥抱,挽手,以及各种类似的肢体接触。”

其实他以前也说过,但或许语气还不够重,态度还不够坚持,被对方一一无视掉。但从今天看来光靠他一个人的躲避是没有用的。

金珀色的双眼眨了眨,像是有些不明所以。

整理好一切后,黎庭轩面对对方终于有所平静。

“我已经大了,这些已经不合适了。”

说完这句像是真心吐露又像是半遮半掩的话语,那紧绷的神经像是有所松弛,他越过对方自然向前走去。

“咔。”

房间的门关闭。

“……”

“……儿子?”黎谨不知道有没有消化完黎庭轩最后的话语,在听到关门声的那一刻转头又下意识唤了声。

………………………………………………………………

远近的高楼大厦淹没在一片夜色迷茫,但又似乎并不需要高空悬挂的弦月普度人间。那霓虹的灯光在那之前,便一簇簇点缀在浓浓墨色。

从两重玻璃映射出的明黄散光,与远处而来的银光点点相对,却也隔绝在屏障之外。

不算大的室内,书架、衣柜、床面,所有可能会有杂物堆积的地方都被收拾得齐整。

台灯下的人姿态端正,垂下的眼帘在眼睑处留下浅影。

纸笔配合无缺,白色的卷面上是一行行流畅的字迹,一个个正确答案被书写。

写完一张,就继续下一张,写完一本,就继续下一本,写完的试卷作业被叠好放到右边,就这样摞了一层,两层……一直摞到与旁边打印机的高度持平,他下意识再往左边摸去,却只剩空荡。

完全专注的心神因为这次的摸空而散落些许,作业做完,但他并不想停下,而是拉开旁边的抽屉,想拿出一套新的试题。

摸索间碰到硬物,他低下扫了眼,熟悉的颜色一晃而过,绿豆蛙形状的小盒被放置在他打开抽屉就能碰到的位置。

“……”

黎庭轩知道这个,小时候的自己只会闷头写作业,而那人经常丢三落四,每次丢了说是珍藏的东西就都会在他身边急得像个陀螺。

那时他便会放下笔,专心致志给对方寻找,每回成功找着,他也不会好奇打开里面是什么,只会默默转交,那人见着盒后便会喜笑颜开,然后扯着自己出门说要给他奖励。

但鉴于每次找的东西几乎都一样,每回撞的时间也有很多次的相似。他很快便知道那可能是对方拉着他出门透气怕被他拒绝的借口。

他不是没有试探性问过,但见到对方游移紧张的神色后又重新闭上嘴。

后面对方故步重施,他也不会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放下纸笔去找,找着后看着对方开心的直乐,继续被对方大摇大摆地拉着出门。

手指在碰触盒子那一刻后便避开,将一沓试卷捞起,并合上抽屉。

几乎烂熟于心的题型被反复书写,四面的试卷也很快写完。继续将做完的试卷放到一边,转而拿起新的一张。

却首先是绿色的便签条映入眼帘。

“我家儿子做试卷就是快。”

不知被何时贴上的便签,上面自豪的话语洋洋洒洒。

他顿了顿,将便签条撕下,重新贴好,放置一旁。

再次落笔的字迹依旧平稳。

继续。

他写试卷的动作继续,写完后拿起下一张试卷的动作也继续,但没想到被贴在新一张试卷上的便签条也在继续。

“儿子,做了两张了,咱是不是该做眼保健操了。”顺带画了一双亮晶的圆眼。

“……”

如果不是知道他把门关了,黎庭轩还真的以为对方是在他身旁看着他写完试卷后写下的便签。

再一张绿色的便条被重新贴在旁边,继续开始写下一张。

新的试卷上,绿色的便签再一次如期而至。

“儿子,我知道你上一张做完后肯定没有听爸爸的做眼保健操,”语气信誓旦旦,“因为我们是这回做,对不对。”结尾是一张大大的笑脸。

“……”

静默的室内。

明明是无声的叹气,却又仿佛回响在房内。

指尖缓缓碰触上眼帘。

五分钟后,做完眼保健操的人将便签条再次撕下。

下一张试卷终于不再有便签条,但当黎庭轩一口做完三张试卷,那绿色的影子再次出现。

“儿子,你懂爸爸的,三张了,这回咱不废话,直接眺望窗外,让咱们的视网膜运动运动。”结尾的笑脸被画的更大了。

指腹在那绿色的纸面摩挲,一直到触碰到那笑脸的嘴角处。

黎谨他们家的房子很高,或者说现代人的楼层普遍都被建高建密。

即使已近凌晨,这座城市的光点也并未有熄灭多少。各大广告商的“金字招牌”也依旧高高矗立。

点连成线,线连成面,那无数的灯光璀璨构成了夜晚绝景,灯火辉煌,映入眼帘。

便签条被再度撕下。

但试卷也只剩下三张。

最后一张的试卷被安然写完,便签条不再出现。

写完的卷子被摞好,他拉开抽屉将其放回。

余光间的那一抹绿色仍在视线之内。

以前,他只负责找回这个盒子,从未因为好奇打开过。

而自从他有意无意地疏远,与那人保持距离后,这个盒子,也鲜少再被丢过。

对方是什么时候将这个盒子放入他的抽屉的,也无从得知。

但,又有不对。

因为如果盒子找回了,黎谨就会将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以彰显盒子的存在,而又在他说丢了的时候消失不见。

但对方最近并没有说过丢东西,所以这个盒子,按理来说不该放在这。

黎庭轩还在思考,但等他反应过来时,盒子已然被自己鬼使神差般的拿起。

视线在已经有些锈迹了的盒边缘凝固。

他只负责找回盒子,但这回的盒子,并没有在那人的宣告下标志着消失。

盒的边缘被推开一边。

绿色的便签条映入眼帘,边缘处微微翘起,形状与颜色未变,所以也无法判定,是何时写下,何时放入。

“儿子,咱做了那么久作业了,该出去透透气了。”

“……”

口口声声说的珍藏,原来,是一句未说出口的心里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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