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天子,孤家寡人(2 / 2)
“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他倒是全程听了,但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决定,但命令他听懂了,无论如何,申时行不能有问题。
哪怕是申时行把这个董炜给做掉了,那长崎总督府也会制造一个董炜出来。
“先生,有先生的顾虑,朕有朕的打算。”朱翊钧看着冯保、张宏、赵梦祐,十分平静的说道:“先生要考虑的是保证送到朕面前的人,是可用之人,而朕第一要考虑的是,保下先生的身后名,保下先生的新政成果。”
“这才是朕必须要做的事儿,这也是先生百年之后,必然会经历的动荡和风波,朕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的人支持,把新政的成果保留下来。”
“朕不在乎申时行是不是品行恶劣,是不是蠢笨,只要他是先生的弟子就够了,他不能干,朕可以自己来。”
“朕觉得,朕说的很明白。”
朱翊钧之前没有怀疑端水大师是坏人,但现在,张居正提醒,那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朱翊钧在意识到可能有问题的前提下,依旧选择保下了申时行,因为需要合力来阻止反攻倒算。
申时行的品行操守、能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名字,他代表的意义,申时行真的不行,朱翊钧也可以自己上,大不了就是太祖高皇帝的祖宗成法,一元专制。
朱翊钧更加明确的说道:“而且申时行也挺能干的,游龙号、飞云号、造船厂、白银流入、江南奴仆操戈索契的时候,申时行快速的反应,没有让矛盾进一步的激化,没有让民乱酿造出更恶劣的后果,这都是申时行做的,不能因为有可能,凭白制造莫须有。”
“在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之前,他还是一名功臣。”
朱翊钧必须要解释清楚,他为何这样做,至少要说服身边这几个人,办事的人稀里糊涂,那办什么事也是稀里糊涂。
“陛下圣明!”冯保觉得陛下做的对,张居正人越老,活的反而像海瑞了,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在贱儒当道的当下,能办实事的循吏,就那么点儿,贪点就贪点了呗。
清流要用,浊流就不用了吗?黄河水就不灌溉了吗?能浇地的水都是好水,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官员,都是好官。
“当然,朕也希望他没问题。”朱翊钧还是带着一些担忧,申时行贪点不怕,银子多少在这件事里,根本不重要,他真的借着董炜出清旧账,这是欺上瞒下,这是无法容忍的。
这也是张居正为什么说,有负圣恩,皇帝信任,委派了如此重要的职位,申时行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朱翊钧本以为要拖拖拉拉很久,结果他连十天时间都没等到,二月十五日,首里侯陈璘送来了密疏,这个董炜,在琉球首里府被抓了。
董炜在松江府有影响力,逃过市舶司的监察,但是他的影响力局限在松江府内,从松江府出逃,就三条路,一是南下月港、广州府、岘港;二是南下月港、澎湖巡检司到吕宋;或者出海到琉球这个万国海梁,再做打算。
董炜刚到琉球首里府就被当成间谍给摁住了,主要是路引有问题,直到骆秉良缉拿董炜的海捕告示,下到了琉球,琉球首里府才知道,原来抓了条大鱼!当然很快琉球首里府知府,也是烫手的山芋,赶紧交给了海防巡检。
根据初步审查,案犯可以送入京师,不用中途落水。
骆秉良也就是不知道张居正的怀疑,要是知道多少也会吐槽两句张居正的无情,申时行没问题,骆秉良这么判断的一句,不是个人品行,而是没时间。
申时行真的挺忙的,他既要松江府快速发展,又要生产关系切实改变,还要松江府不被白银流入弄的礼崩乐坏,既要又要还要,忙的申时行脚打后脑勺。
万历维新的滚滚浪潮,站在风口浪尖上,是无限的风光,也是无限的风险,更是无限的忙碌。
若不是大医官看护,骆秉良都怕申时行猝死,哪有功夫搞这种出清旧账的把戏,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想想造船厂,快速帆船量产不及预期。
“摆驾全楚会馆,朕略胜一筹。”朱翊钧放好了密疏,将案件的卷宗带着,大摇大摆的去了张居正的全楚会馆。
“朕就说申爱卿,前面一片坦途,所有的路都给他铺好了,他还能因为些许银子,就动摇了?”朱翊钧将卷宗拍在了张居正的书桌上,往太师椅上一歪,伸手把销子拔掉,太师椅就成了一个躺椅,朱翊钧晃晃悠悠的看着张居正,颇为确信的说道:“先生多虑了。”
张居正看着懒散的皇帝,多少有点无奈,陛下一到全楚会馆,就是坐没坐样儿,站没站样儿,怎么舒服怎么来。
“朕对先生不薄,他要是能入了阁,朕还能亏待他不成?这些年朕赏给全楚会馆的银子,没有五十万银,也有三十万银了吧,他真的上下其手,能拿多少?有朕给的赏钱多吗?”朱翊钧晃晃悠悠,从冯保端来的水果盘子上,拿了个苹果,就啃了起来。
贪的越多,搞得动静越大,不如皇帝赏赐拿的安心。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不止五十万银了,是六十七万三千三百五十银。”
“啊?这么多了吗?”朱翊钧被苹果酸了下,这季节哪有苹果,都是大棚火室里的苹果。
“一年六七万银,不算多吧,给王次辅分红分得更多。”冯保低声说道。
一年不过六七万两,很多吗?
王次辅一年就拿一百多万银!这还是永定、永升毛呢官厂的分红,改为了固定的一万银,大头主要是开海分红。
“你都说了是分红了。”朱翊钧把酸苹果啃完,分红是分红,赏赐是赏赐,这完全不同,张居正一个落魄千户出身,又不是世代行商,没有那么多的积蓄。
张居正看完了卷宗,俯首说道:“还是陛下洞若观火,慧眼如炬,是臣多虑了。”
在卷宗里,有了很多新的情况出现,但这些情况都和申时行没什么关系,反倒是董炜痛骂申时行拦住了他的发财路,比如松江造船厂、织造局,有很多来料,董炜都想给华亭董氏,也就是自己亲爹,但申时行坚决不准。
要不然董炜一个势要豪右膏粱子弟,能跟海老四混到一起去?多跌份儿!
但申时行就是不给。
相比较品行操守道德,张居正更相信利益冲突。
“还是先生教得好。”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继续啃着酸苹果说道:“先生要不要来一个?”
“大医官不让。”张居正对这季节的酸苹果,不感兴趣,他这个岁数,啃酸的,怕是要真的酸倒牙了。
“熊大,来吃一个。”朱翊钧乐呵呵的招呼着熊廷弼,欺负不了张居正,还欺负不了你一个熊大吗!
熊廷弼深吸了口气,拿起了一个青涩的苹果说道:“谢陛下隆恩!”
不想吃也得吃,君有赐不敢辞,熊廷弼艰难的吃完了这酸苹果,脸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好吃吗?”朱翊钧兴致勃勃的说道:“你讲实话。”
“陛下吃过了,好不好吃,陛下自然是清楚的。”熊廷弼面色复杂,委婉的表达了,这玩意儿除了嗜酸的孕妇,感觉没人能吃得下,真的很酸很酸。
“不好吃就对了!朕也是吃着觉得酸,扔了觉得浪费,就让你跟朕一起遭这个罪,哈哈哈!”朱翊钧看着熊廷弼脸都拧巴在一起,哈哈大笑的说道。
熊廷弼呆滞的看着皇帝,感情就是为了一起遭罪?我淋过雨,把你的伞折了是吧!
熊廷弼无奈的摇头,随即释然的笑了笑说道:“陛下不在朝堂之上的时候,也不是那么严肃,威严。”
在熊大眼里,大明皇帝不在全楚会馆的时候,那就是九重天上的真龙天子,但到了全楚会馆,就放下了所有的伪装。
“也就在全楚会馆了。”朱翊钧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朕呢,看起来锦衣玉食,比伱小时候日子过的好,你小时候在放牛,朕小时候,上个厕所都前呼后拥。”
“但其实吧,那也是步步杀机,朕走到今天,如履薄冰,这还是有先生看护的情况下。”
“主少国疑这个少主,不好做的。”
“熊大,朕跟你说,朕有个商业规划,反季瓜果,别看现在它酸,再等一两年,等朕研究明白了,就把它推而广之,种的到处都是,到时候,赚大钱!”朱翊钧兴致勃勃的讲起了他关于反季瓜果的商业规划,这是一片蓝海!
熊廷弼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愣了许久才说道:“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南方瓜果成熟的早,在日后,驰道铺满大明的时候,从南方运到北方的瓜果,会比火室反季种植更便宜呢?”
“没事,到时候就宣传,他们的瓜果,都是水肥种出来的,催熟导致,咱们这正经堆肥,无害瓜果,就冲着无害二字,再加点利儿,也能卖的出去!不必担心销路。”朱翊钧立刻说道。
熊廷弼更加迷茫,他疑惑的说道:“先生有个条陈务虚儒生共疾疏,臣也是看过的,这不就是典型的改变不了事实,就改变定义吗?这也能干的吗?”
朱翊钧笑着说道:“你还小,先生还没把他残忍的一面露出来,所以他还是好好先生,没事,等你再长大些,先生自然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的,先生写这个共疾疏,是让我们掌握这些手段,避免被这些手段诓骗,必要的时候,也要灵活运用。”
“刻板的循迹而行,不是长久之计。”
“你想啊,能吃得起反季水果的人,用担心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问题吗?”
“不用。”熊廷弼摇头说道。
朱翊钧一拍桌子说道:“这不就对了吗?皇庄就是要赚有钱人的钱,把银子用在建设驰道和开海之上!你说这是不是先生分配论里讲的分配方式?”
“赚有钱人的钱?”熊廷弼呆滞的重复了一遍。
朱翊钧拍了拍熊廷弼的肩膀,确信的说道:“没错!谁有钱赚谁的!”
张居正站在一旁只能扶额,鬼知道文武双全的熊廷弼,日后在陛下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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