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迂回曲折劝戒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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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回曲折劝戒烟

这一天晚上,练彩师回到家中,今天可是真好,凤准已经烧好了饭,进门就可以吃饭,练彩师笑嘻嘻地向凤准道了辛苦,便坐下来端起饭碗吃饭,乌映璇问她医院的事:“又是很忙么?”

练彩师咽下一口饭:“连续做了两台手术。”

凤准在一旁咋舌。

顾恪微端了饭碗,米饭上铺满了菜,靠在墙边一边吃一边说:“今天出门找房,不是很容易,到处都给租下了。”

真的是郁闷,居然有人和自己说:“可惜你们来得晚了,昨晚刚租出去。”

早知如此,昨日就应该连夜找房。

练彩师笑道:“就先住在这里,反正住得开,等一下我出去买两只凳子,我们五个人,总该每人有一个凳子来坐。”

顾恪微道:“我出去买,你忙了一天,不要再出去了。”

练彩师笑着说:“还是我去,毕竟我对这里比较熟,还需要些什么,等下一起买来。”

吃过了晚饭,练彩师快速洗了碗,便出门去了,顾恪微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同去,但想了想还是罢了,练彩师在外面买了两只木凳,又买了些米面蔬菜,肩着这些东西回来,看到厅里面凤准已经煮好了茶,大家便一起坐下来喝茶,这一下有座位了。

练彩师端着茶杯,铜茶杯,茶壶也是铮亮的黄铜材料,不由得便咯咯乐道:“婶婶,这么一套铜茶具,路上倒是安心,不担心磕碰。”

不等乌映璇说话,凤准抢着说:“可不是么,娘亲本来是顶喜欢白瓷,纯白纯白的,霜雪般明净,白瓷茶杯啦,白瓷饭碗了,可是等我们来到苏州,看到家里的这些物件,都已经换成了铜的,给阿琐的是一只木碗,这下可不怕摔打,搬家的时候全带来了,放在篮子里就好,不必左一层右一层地用绵纸啦棉花啦包住,地上石头颠簸马车,东西叮叮当当地响,也不担心会破碎,如今想一想,娘亲真是有先见之明。”

练彩师噗嗤笑出来:“经过了那样一场,大家都成了乱世生存专家。”

虽然不很明白“专家”是什么,然而几个人都能猜到她的意思,凤准和顾恪微不由得便笑。

乌映璇则是叹息着说:“自从南京那一回,我就打定主意,今后添置东西,都拣瓷实的来,这变局看着一时是完不了,天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陶瓷这种东西虽然雅致得很,素来是我心爱的,然而也不得不舍弃了,暂时顾不得。我有时候就想着当年南京的家当,纵然不给长毛毁了,离开那里的时候,要带着走也难,都是怕磕碰的东西,纵然再怎样小心,哪能保得那样完全呢?碎了一个两个,难免心疼,索性就不如买铜的,有了铜茶壶,野地里烧水方便得很,聚拢一团柴草就行,倒是省了风炉,在你这里看到了风炉,便感觉是到家了,总算不用再幕天席地的了。”

总算是回到了人间,之前简直魔境一般,从前哪想到这样的事?有生之年啊,经历了如此兵祸,乌映璇前面四十年的人生,个人世界就是“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她是“几曾识干戈”,哪想到有一天要逃难?所以面对这样的境况,简直如同梦境。

乌映璇倒也并不是对外界如此隔膜,整天只是在深闺之中焚香点茶,吟诗作画,也知道外面纷扰不断,道光的时候,洋人打过来了,大清国内,时不时的有土匪,还有蛮子闹事,不过这都并没有波及到南京,万没有想到忽然一日竟然如此天翻地覆,让人震动得不行了。

经历过南京的那一回,乌映璇的生存态度整个转变了,她发现精致的东西往往脆弱,比如她最爱的白瓷,一碰就碎,像玉一样晶莹,也像玉一样易碎,在如此强烈的刺激之下,乌映璇的审美也发生了极大的转折,她现在就偏爱那些结实的东西,比如金属物品、竹木制品,雕花镶嵌装饰之类都无所谓,光面的最好,这样朴朴素素的,更加方便耐用,这是战乱啊,这是逃难啊,弄那么花哨做什么?

所以今天在厨房的柜子里,看到了那么一个风炉,乌映璇才触发了那样丰富的感触,风炉啊,专门用来烧茶啊,别看是一个铁疙瘩,沉甸甸的,仿佛和铜茶壶一个路子,然而风炉可得是清平年月才讲究得起来的,像是自家,路上哪里还用得着什么风炉?找一些树枝干草在地上点起来也就可以了,火周围放几块石头,把茶壶或者饭锅架在上面,就可以烧水煮粥。

差不多逃难的人都是这么干,晚间露宿的时候,野地里一簇簇篝火,星星点点的,就在地上那么烧,只有少数人看起来是真有钱,一串十几辆马车,那些人中途休息的时候,是点了红泥风炉来煮茶,四面还有一圈家丁武师护卫着。

几个人闲聊一阵,各自休息,之后两三天,顾恪微继续找房,练彩师见木柴要用尽,又买了许多柴回来,顾恪微每天从外面回来,劈柴打水。

练彩师就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蛮好,家里的事有人料理,早饭还是自己做,不过晚饭都是凤准烹调,回来就可以吃饭,很省事,虽然灶灰焖烧汤饭很便利,然而食材毕竟要清洗,还要切切弄弄,也要时间,有乌映璇一家在这里,这些事情全都省了,伙食费多数是乌映璇来出,练彩师时不时拎一些菜肉回来。

顾恪微找房焦头烂额,难民如同潮水一样涌进来,那些人的想法也都是这样,既然逃来上海,住华界不如住租界,租界更安全些,所以租界的房子水涨船高,一路升价。

就在这个时候,六月三号的晚间,练彩师的房东居然来到这里,笑得露出一口大大的牙齿:“练姑娘,姑娘啊,如今的事情你也知道,大家都在涨价,我也得涨价,不涨不行啊,啊哟哟你们住了这样多的人啊,可是划算,既然这样,也不在意多付这么一点点钱。”

一涨就是三成。

练彩师一张脸登时有点发绿。

这个时候,乌映璇走过来,稳稳地说:“这位先生,我们这两日就要搬走了的,不会常住此地。”

不是许多人均摊房租,所以您大可不必这么急着涨价,虽然我倒是不介意现时共摊租金,本来理当的。

房东“呵呵呵”就是一阵乐,笑得又干又硬,显然很是勉强,自己哪是因为房子里住的人多了,才要求提价?实在是因为眼看着上海的房租飘了起来,心里乐开了花,不要说租界之内,就是上海县城中国人住的地方,那价格也开始涨了,只不过租界里的房子涨得更高些,这两天看到房市一路行情,喜欢得自己抓耳挠腮,真巴不得跳起来大喊大叫几声才好,发财了!

于是他呲牙乐道:“太太啊,无论住几个人,我也都要涨价,否则就只好请您老找房搬家了。”

房子现在不愁租。

练彩师点了点头:“你稍等等,我拿钱给你。”

上到二楼开了钱匣子,从里面取出银元来,交给了房东,英国银元,上面雕刻的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

乌映璇颤颤巍巍跟着她上来,本来是说:“我来出一半。”

练彩师摇头笑道:“婶婶,何必如此客气?他哪里是真的为了你们?纵然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也是要加房租,时势如此,也不能与他多争执。”

乌映璇坚持道:“我也知道他不过是拿这话头当个引子,不过我们终究不能在这里白住。”

练彩师更加乐了:“婶婶说的哪里话,我们一路从南京到苏州,患难扶持,不过是住几天,哪里就说得到钱?况且有了婶婶和凤准在这里,我也省了自己煮饭,大家一起聊天也热闹些。”

凤准真的是,恢复了力气之后,这几天早晚饭都是她来煮,要不是自己死活拦着,她能把自己的衣服也给洗了,又都是善谈论的人,大家在一起说说话,很是不寂寞。

说完,练彩师就噔噔噔跑下了楼去。

乌映璇见她一定不肯收,也只得罢了,回头和顾恪微说:“阿恪啊,你快些找房,总是挤在这里,不是个长法。”

顾恪微苦笑一声:“母亲,我明天早早出去,再找找。”

房价贵啊,一心要寻便宜一点的房子,只是找不到,练姑娘这屋子,其实就是上上签。

她们正在抓紧找房,六月五号礼拜日这天,练彩师休息在家,清洗衣物,又逗着阿琐玩耍,乌映璇躺在那里吸鸦片,凤准在那里皱眉,对母亲说:“娘,你把那一口烟戒戒吧,阿琐这两天有点咳嗽,都是那烟给熏的。”

乌映璇挑了挑眉毛,懒懒地说:“这你也要怪我?我这烟抽了许多年了,怎不见我咳嗽?阿琐在我身边也有三年,从前生病,请了大夫来,不都说是因为着凉?又或者是积食了,你总是怕他吃不够,转眼便拿东西给他吃。你该不会把阿恪这两天闹肚子也怪到我的头上吧?闻了这鸦片烟的味道,他肚子难受?”

练彩师在旁边噗嗤一声就乐出来,帮着凤准说道:“婶婶,这鸦片还是戒了的好,伤身体。”

乌映璇啊,很风雅的一个人,可惜是吸鸦片,傅善祥也吸鸦片,有一次就因为这个事,杨秀清把她打了一顿板子。

果然乌映璇也想起往事,蹙眉道:“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平生没有太多的喜好,就是欢喜抽两口烟,当初在南京,长毛说不许吸鸦片,我生生地忍了两年,天可怜见,那时候饭还吃不饱,哪还顾得上鸦片?好容易离了那牢坑,总算得了自在,莫非还是不能享用这鸦片?你从前和我说林则徐大人禁烟,见我不肯理,如今便改了口风,拿阿琐来说事,总之是看不得我快活片刻。”

练彩师咯咯不住地乐,凤准虽然年轻,却是个颇有心胸的女子,视线越过了闺房,投射到外面的世界,顶喜欢谈论外间的事情,对于家长里短,总觉得贫乏无聊,当年未曾出阁,有时候便说:“整天就是这些事,七姑八姨的,往来缠绕,把人的心都纠缠得局促了,塞进一团乱麻一般。”

乌映璇便说她:“不过读了两本书,瞧把你给烧的,这个家都装不下你了,你对着我,莫非也是看不上么?”

凤准便骨嘟了嘴不再说话。

乌映璇见女儿撒娇赌气,便叹道:“在亲娘面前,随你怎么样罢了,今后到了丈夫家里去,对着公婆,莫非也是这样?你这个性子,还是早早收一收的好。”

凤准两条眉毛耷拉下来,愈发不吭气。

成婚几年后,战乱之中再次与母亲重逢,看到母亲烟瘾依然,凤准这时候已经是自己当家,便有了劝谏的底气,和母亲说:“当年只为了这个禁烟,闹出多大的风波?林则徐大人那般忠贞,反倒了霉,我们倘若继续吸下去,岂不是帮了那班西洋的强徒?”

给乌映璇几句话顶了回来:“他禁他的,我吸我的,我不妨着他禁烟,他也别碍着我吸鸦片,不过吸两口烟,怎么就扯到那般大了?好像我抽点鸦片,这大清就要亡国一般。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人家嚷嚷着禁烟,你也就禁烟,你个女人家,还是管好家里的事,少说什么国家天下。我这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凤准自从见到练彩师,把她当做知己,背地里悄悄将自己与母亲的这些事说了,练彩师轻声地笑:“虽然但是,鸦片还是戒了的好。”

不仅是无益,而且还有害,鸦片可是比烟草厉害多了,成瘾性不是一般的强,好在乌映璇的瘾头还不是特别大,不过是闲来无事吸几口,要说她在太平天国那两年,也不是全无收获,把对鸦片的依赖减轻了许多,太平天国一个是严酷禁烟,发现了是可以杀头的,另一个是吃不上饭,乌映璇虽然喜欢鸦片,毕竟还没有到宁可不吃饭,也要吸鸦片的程度,所以在那里两年光景,她基本上没吸过鸦片,与鸦片疏远了,然而到了苏州,又捡了起来。

见练彩师也来劝,乌映璇撇了撇嘴,说:“我是不抽烟难受,抽了鸦片才有力气。”

练彩师笑着便想转变话题,说一说报纸上的新闻,就在这时,忽然间门外有人叫:“练姑娘在这里吗?”

练彩师连忙探头往外面一看,又是一辆马车,马车里一个人探出半个身子,仰起脸来正在对着楼上说话,虽然分别了几年,然而练彩师片刻之后仍然认了出来,是乌映璇的表姐许崖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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