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多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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镭射灯光的喧闹色调压下酒精和香烟弥漫的刺鼻气息,沈辞在吧台旁坐下,对人招招手,提高声线:

“老规矩,多加冰。”

他背对着热闹,没有去看欢呼起哄的人群。这家酒吧他经常来,倒不是因为喜欢人多,只是a国民风尚武,而这家酒吧又是帝都少有的不设舞池dj、反而设置了地下拳击擂台的一家,人们都在看拳赛,座位空着,他随便坐。

酒保很快端上来两杯龙舌兰,沈辞端起玻璃杯,透过杯壁和乳白色的冰块观察屋内折射的光。

杯壁上影影绰绰倒映出不远处擂台上对战的人影,酒保站在吧台里面,叼着根细烟,一边擦杯子一边看热闹。

“老沈,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酒吧里一阵人声鼎沸,酒保不得不粗声大气地和他搭话,“哎,今天这人挺生猛,连赢三场了。”

沈辞抿了一口杯中酒,辛辣顺着喉咙滚落到胃里。他向后看了看,善意地敷衍一句:“没有,工作太累了。”

擂台两侧围得水泄不通,兴许是他这一回眸时机巧合,底下忽的喷出大量干冰,烟雾缭绕,代表着又一场拳赛胜负已分。

人群适时地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透过无数挥舞的手臂,沈辞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擂台上直起身子。那人的脸笼罩在紫色镭射灯照射下的雾气中,穿着一件黑色背心,上半身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线条一览无余,胸前坠着一个银色的麋鹿挂坠,熠熠闪光。

沈辞对拳击毫无兴趣,回过头呷了口酒,手摸进口袋里。酒保还在观望着擂台,没有注意到沈辞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上衣口袋空空如也。沈辞又不死心地摸了摸裤兜,这才确定自己是把钱包落在议会的办公室了。

这家酒吧他是常客,按理赊一杯也没什么的。可沈辞脸皮薄,越是熟人这种丢脸的事他越张不开口。

他正犹豫着,酒保走过来,看沈辞有些愣着,手揣在兜里,好心提醒了一句:“急什么,走时再付。”

这下沈辞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忘带钱的事,正在瞠目结舌,没注意到一个人悄悄走到他身旁紧挨着坐下,敲了敲吧台面:

“再来杯威士忌,都算我的。”

沈辞回头看去,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酒保应了一声,不疑有他,擦着杯子走开了。

“你是……”沈辞眯起眼睛,“审查那天等候室的人?”

裴野微微一笑,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垂在胸前的麋鹿吊坠。

酒保很快端上裴野点的威士忌。沈辞皱起眉,看着裴野付钱:“你怎么来这种地方打野拳?”

“不好吗?很解压,而且锻炼身手。”

酒保拿着钱走到另一边去了,酒吧里再次逐渐吵闹起来,擂台上又开始了新的竞技。明明背景无比嘈杂,可裴野的声音沈辞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裴野说,“你别多想。”

沈辞对着他手里的威士忌扬了扬下巴:“想让我欠你个人情?”

“想交个朋友,”裴野举杯,“交朋友都是从欠人情开始的。”

沈辞沉默了。裴野把杯子往前举了举,沈辞抿唇,有些不情愿地和他草草碰杯。

“裴野,”他听到对方说,“沈先生,请多关照。”

沈辞嗤笑一声:“如日中天的c党人,治安委员会的大红人,也能屈尊将就和沈某交朋友。”

裴野喝了口威士忌,咂咂嘴:“我也没想到,沈先生这种天之骄子,也愿意来这种下里巴人的场所独自小酌。”

沈辞眼神一凛:“你果然调查我。”

裴野没反驳,眼神上移,当着他的面回忆起来:

“建国以来最年轻的恒常数学奖得主,二十三岁转向计算机与人工智能方向,到今年不过五年时间,已经稳坐前沿领域的头把交椅。沈先生在科研方面如此年轻有为——”

顿了顿,裴野垂眸看向沈辞的脸:“居然还踏足政治,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吧台角落的光线昏暗,裴野棱角分明的脸半边浸在黑洞洞的暗处,高挺的鼻梁分割出光与夜的交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也辩不出来意。

沈辞握着酒杯的指尖收紧到泛起青白。

“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沈辞沉声道,“我不是泡在实验室里的书呆子,比起闭门造车,我更喜欢做点有意义的事。”

裴野微微歪了下头:“沈先生,恕我直言,您在议会可没有像您说的这般大展宏图。”

“我看开了,”沈辞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闷了口酒,“如今我在这也就是混日子,不摆烂能怎么办?一群尸位素餐的饭桶……”

“议会早就被架空了,您想施展抱负太难。”

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沈辞放下杯子,玻璃叩击桌面发出啪的一声。

“你要是说客,就赶紧滚蛋。”沈辞没好气地瞪着裴野。

“不不,”被搡了一句,少年反而有些高兴似的摇头,“沈先生误会了。我和您不一样——我不热心政治。”

沈辞觉得这话虚伪极了,嘁的一声:“那你能巴巴地加入c党?”

裴野很平静:“我是孤儿,被c党人收留,我没得选。”

沈辞的眼睫一颤,不作声了。良久,他别开视线,举起杯子,和裴野碰了一下。

“你也挺不容易。”沈辞说。

“沈先生您很善良,”裴野说,“您不怕我编造一个可怜的身世骗您?”

沈辞嘴角扬了扬,乜他一眼:“一周前审查那天,我看出来你和其他c党人不太一样。所有人都忙着给议会下马威,可你没有,你根本不在乎这点权力。”

裴野没有接过话,呷了口酒,放下杯子,十指交叠搭在桌上:“沈先生今天为什么看起来不大痛快?”

“老子在议会就没痛快过,”沈辞冷笑,高脚椅转了个角度,侧倚着吧台,“会开来开去都是内斗,改善民生、发展教育的提案一个也不通过,这份钱我挣着亏心。”

“这话您可别到处乱说。”裴野笑道。

沈辞懒懒地歪在吧台上:“怎么,弄死我?他们不敢……老军部我照样指着鼻子骂,他们还不是乖乖让我做他们的技术指导。”

说完,他细细打量了裴野一会,突然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解压’?”

沈辞抱着不能让自己口头落了下风的念头随便探听一问,却有点惊讶地发现,一直算得上情绪内敛的少年居然眸光一黯,垂下眼帘。

“我想救一个人,”裴野的声音轻得快要淹没在远处的山呼海啸中,“可是我让他以为我不要他了。”

沈辞愣住了。

五光十色绚烂如霓虹,少年低落的眸光却犹如坠落的流星般惹人注目。

“为什么?”

沈辞问,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意指什么。裴野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以前太幼稚了,以为躲过这世道,带着他远走高飞就好,”裴野弯了弯唇,“可是我太没用了,只会让他一遍一遍失望。”

酒吧喧嚣不断,可这个小小的角落却与世隔绝般安静。

沈辞张了张嘴,他似懂非懂,因而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他本就不擅温情,憋了一会,磕磕绊绊道,“虽然不知道这是你什么人,不过你还年轻,等你足够强大,就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

裴野怔了怔,抬头看着沈辞,喃喃地重复道:

“足够强大……是啊。”

他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笑了笑将酒杯放下,从吧台上拿过酒保记单的纸笔,写下一串数字,撕下那页纸。

“为了他,我必须成长到足够强大。”

他把纸压在沈辞酒杯底下,拎过外套站起身。沈辞伸出手:“你干嘛?”

“这是我的电话,”裴野转身向门口走去,吊坠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光,“沈先生,有空可以打给我。”

“我为什么要打给……”

“你会有需要打给我的这天的,”裴野回头对他扬起唇角,“而且,沈先生,别忘了您还欠我个人情。”

“血鸽同志,按照纪律您必须登记——”

“担心我串通政治犯?是我抓他进来的,你不知道?”

门口的女护士愣了愣,眼神一阵乱飘,不吱声了。裴野本就长相冷峻富有攻击性,不苟言笑时的模样比起那雷厉风行的裴参谋长来逊色不了多少,让她不由得胆寒。

“小王,让血鸽同志进去吧,没关系。”

走廊里,一个有几分熟悉的男声传来,裴野回身看去,意味深长地一笑:“胡杨。”

胡杨正是裴初的下属,也是当初炸毁安全屋、逮捕傅声的那个人。男人从阴影里走出,一身黑色制服外头不伦不类地套着肥大的白大褂,身上沾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脸上却笑嘻嘻的。

“参谋长让我看守猫眼,”胡杨笑着,“血鸽同志自然不需要登记,请进。”

裴野眼神暗了暗。

自傅声被关进帝都这家精神病院“治疗”已有整整一周,这一周里他忍过千百次想来探望傅声的冲动,就是怕裴初发现自己来过。

胡杨嘴上说着不需登记,可有他在就没什么两样,裴初依然会知道。

“那多谢胡杨大哥。”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完,不愿再多给外头的人一个多余的眼神,进了病房,砰的关上门。

可刚一进门,裴野的脚步便硬生生止在原地。

这病房大极了,苍白空旷,角落堆着许多他不认得的仪器规律地滴答作响,仿佛那种重症病房给病人维持体征的监护仪器。

被医疗器械簇拥着的病床中央坐着一个人影,裴野一眼便锁定了他。

眼神落下的一刹那,心却在悔恨的余波里震颤起来。

裴野眉眼间的痛苦几乎无以掩盖,喉头哽了哽,对床上的人出声唤道:

“声哥?”

傅声一动不动,安静地坐着,像一幅被钉死的蝴蝶标本。

七个日夜没见而已,可傅声却肉眼可见地憔悴,整个人毫无血色的苍白,穿着浅色的病号服,整个人仿佛连颜色都消褪得淡薄了,头发也更长了一些,发梢已经熨帖地垂搭在肩膀上。

见到裴野来了,傅声毫无反应,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裴野的方向,往日清澈如春水的琥珀色眸子笼着灰蒙蒙的尘雾般失了高光,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却又像在透过他看着冰凉的空气。

若不是裴野认得傅声,他定认为这是一个漂亮得失真的等比人偶。

裴野心脏咕咚咕咚地跳着疼,血管里流淌着沙子般酸涩,手心阵阵发麻。

他怕吓着傅声,放缓了语气,小心翼翼向前蹭了一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小声?”

傅声看了他一会——亦或是发呆了一会——终于缓慢眨了眨眼睛,弯长的睫毛如蝉翼上下忽扇,薄唇仍旧无动于衷地轻抿着。

裴野这才意识到,傅声没认出他。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疯了。

七天而已,他们对傅声做了什么,傅声怎么连他也认不得了?!

裴野大步走过去,哆嗦着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却停在距离傅声脸颊咫尺间。

他不知道傅声经历了什么,却知道傅声现在是个被粗暴地用胶水粘起来的陶瓷娃娃,看着光滑整洁,内里已经碎了,裴野不敢轻易去碰他。

灯光照射下,裴野的视线落在傅声白皙清瘦的侧脸,瞳孔却猝然一紧,指尖抽搐了几下,修长的指节一勾,珍重地挑起傅声脸侧一缕柔软的发丝。

傅声的发色生来就浅,可即便如此,裴野还是一下就发现了,里面混杂着的一根醒目的银丝。

“小声……”

裴野的手抖得止不住,他掌心捧着那一缕长发,柔顺的浅棕色发丝服帖地躺在他手中,又随着动作滑落,仿佛在与少年的掌纹摩挲缠绵。

裴野俯下身,咽下嘴里泛起的苦涩,竭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激动:“小声,是我,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你……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傅声的眼神凝固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单向时空里,魂与灵与世隔绝,只剩肉身孤零零地坐在这,动也不动地凝望着前方的虚无。

裴野的语气变得绝望:

“小声,你怎么了,你别不理我——”

“血鸽同志,别担心,他经常这样。”

门吱呀一声推开,胡杨半个身子探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野。

“猫眼很不配合治疗,”胡杨耸耸肩,“没办法就让人多给他打了些——”

似乎是某个字眼触动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下一秒,傅声一直如灵魂出窍般平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抗拒与惊恐的神色,清秀的五官几乎扭曲,呜咽了一声,抓着盖在下半身的被子往后边退边躲。

“不治疗,不治疗!我错了,不治,我不想治——”

傅声拼命摇头,撑着身子退缩到床边一角,他动作太激烈,一个不留神,一手支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摔下床去。

裴野眼疾手快,坐到床边一把将瑟瑟发抖的人捞起来搂到怀里。

“乖,别怕,”裴野紧紧搂着怀中抖得牙齿咯咯作响的傅声,“不治,咱不治啊,放心,我不让他们治,不怕啊……”

青年蜷缩着,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浑身战栗地埋在青年颈窝嘶嘶地倒吸着气,有一瞬间裴野以为是傅声瘦得肩胛的骨头硌得裴野胸膛生疼,很快他发觉,是自己的心早就疼得碎成了渣滓。

裴野安抚地一下下摸着傅声的头发,又顺着长发抚过傅声单薄的后背:“好了小声,看看我,我是谁?”

许是七天来头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同自己讲话,许是这声音熟悉到让他下意识想要去相信,怀里打颤个不停的人在裴野的柔声安慰下,一点点抬起头。

视线对上的一刻,裴野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怎么回事,”裴野脸上的肌肉抽动,抽出手,宽大的手掌包住傅声半边侧脸,难以置信地反复端详着,摇了摇头,“谁,是谁……”

他把傅声搂着腰圈在怀里,这样近地观察才得以发现,傅声的半边脸上有一个快要消退掉的、巴掌大的红肿痕迹——

有人打过傅声耳光。

“谁打的他?!”

裴野抱着人扭过头怒吼一声,胡杨吓了一跳,收起吊儿郎当的笑意,挠挠头:

“呃,可能是不小心碰的,有的时候他不受控制,你也知道……我去提醒他们以后注意……”

“滚,”裴野用力大喝一声,全身都紧绷着,“滚出去!!”

胡杨愣了愣,讪讪地退出去关上门。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傅声似乎被裴野吓着了,他本就像是痴怔着,裴野这样大吼大叫了一番,他更加六神无主,抓紧了裴野的外套,低喘了一声:

“我不治……我好好的,求求你……”

“好,小声不治,我们不治。”

裴野忙又低着头哄孩子似的哄着傅声。他知道这病房里一定有监控,可他还是咬咬牙,俯身在傅声耳边用气声道:

“小声,我一定尽早接你出来……你等我,你一定要坚持到我接你出来的那天,等着我……”

傅声抖得厉害,他的唇角凑在傅声莹白的耳垂边,一股浓郁的雪松香味扑面冲进裴野的鼻腔,少年蓦地愣了。

他死都不会认错,这是傅声的信息素。

正常的oga除了发情期,若非故意是绝不可能泄露这么多信息素的。

在惊惧下喷薄而出如此浓郁的信息素,几乎可以用信息素“失禁”来形容。

裴野闭上眼,咬着牙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才堪堪止住快冲出眼眶的泪水,哑着嗓子把傅声搂紧了些。

“小声受苦了,”裴野呢喃道,“不怕啊,马上就结束了,很快结束了……”

他忽然好庆幸傅声现在神志不清醒,否则他该如何对着那双眼睛罗织这漏洞百出的安慰。这地狱般的日子是由他而起,他却无法在监控下光明正大对傅声说一句对不起,只能机械地告诉他这磨难肯定会结束。

他按着傅声的肩膀,将人从怀里扶起身。傅声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裴野垂着眼一寸一寸地细细看过傅声的脸,慢慢蹙起眉。

“不好。”

裴野不满地低声自言自语。

他的小声自然没有任何一丝的不好,只是这外人眼里或许漂亮极了的长发,在裴野眼里却格外扎眼。

傅声骨子里是和特工职业背道而驰的温柔性格,他的心是透明的,宽和爱人是傅声与生俱来的底色;可他如今病着痛着,那温软通透便坍塌成了过度的脆弱。

长发的傅声看着太柔弱太易碎了,美则美矣,叫人看着太好欺负,他不喜欢傅声像个毫无灵气任人蹂躏的玩物。

他越看心里越不得劲,修长的手指曲起,骨节蹭了蹭傅声下颌。少年手长脚长,忽然回身一捞,从床头摆着的托盘上随手一翻,眼尖地瞥见一个黑色发夹。

傅声头发长,“治疗”的时候头发少不得会碍事,这发夹大概是某个护士随手放在这的。

“别动啊小声,”裴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得自然,拿过发夹,手覆盖上傅声的额头,“来。”

裴野一个alpha,并不是很懂怎么摆弄这东西,笨手笨脚地试了好几次,才把傅声额前的刘海捋上去,露出青年光洁饱满的额头。傅声睫羽颤了颤,僵着身子不敢动,直愣愣地看着裴野。

裴野赶紧说:“都怪我笨。别害怕。”

他费力地把傅声额前过长的刘海别好,放下手端详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傅声呆呆地看着他,琥珀眼珠了无生机地眨了眨。

“不适合小声,”裴野忍着心酸,强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想逗他开心,“我帮你理发,剪短一点,好不好?像以前在家,你让我帮你理发那样。”

傅声始终沉默着,唯独听到最后一句时,裴野看到傅声嘴唇微启,似乎有了点反应,接着像生锈的机器人般慢慢点了下头。

裴野顿时欣喜若狂,握着傅声的手腕小心地捏了捏:“好,我去叫人拿东西来。小声果然没有疯也没有病,因为小声认得我,对不对?”

可不论这次裴野再说什么或做什么,傅声都不再有任何反应了,如系统进入休眠期的仿生人,静默地呆呆坐着,没人知道他的神思徜徉在何处,或许只有回忆里美好的碎片是他精神的容身之处,纵然那美好不过镜花水月的虚妄。

银色的细长剪刀摆在托盘中央,裴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穿过刀把的银环,侧过头对身后的男人低声道:

“胡杨同志,麻烦你到屋外等着就好。”

胡杨微怔,继而了然一笑,目光在裴野脸上逡巡一阵,摆摆手背身走出去,留下裴野一人站在屋内:“得嘞,我去抽根烟。”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裴野回过头,方才的冷漠消失得无影无踪。少年弯下腰,对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傅声笑弯了眼睛,嗓音磁性而温暖:

“很快就好,小声。”

床头柜上立着一面简易的镜子,傅声望着镜面里的自己,一言不发。裴野小心地挑起他一缕浅棕色的头发,指腹轻碾细韧的发丝。

“那时你工作忙,下班之后理发店都关门了,没办法,我只能站在板凳上给你剪发,”裴野低着头笑笑,自顾自地回忆道,“你头发长得快,一次剪毁掉,没多久又长长了,也不知道是我给你帮忙,还是我在拿你练手……”

他兀自苦笑,却没注意到镜子里的傅声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光,眼珠转了转,目光向上定在镜子里那个犹自出神的俊美少年的脸上。

裴野摇摇头轻叹一声:

“好在小声本来就好看,不管怎么遭我下毒手都挡不住地好看。”

“不过,小声不适合长头发,看着太苦了,我们小声可不能惨兮兮的——”

他自说自话间抬眸,黑曜石般的眸子对上镜子里那双琥珀瞳孔,一瞬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

那琥珀色的眼里,是他熟悉的清醒与澄澈。

“声、声哥?!”

裴野大惊失色,忘了自己的立场,嘴角一下子就咧开了,下意识就要去按住傅声的肩膀:“声哥,你可算——”

啪!

托盘被掀翻在地,金属掉在大理石地面上稀里哗啦一阵刺耳的脆响。

因为担心傅声害怕,几分钟前裴野刚刚据理力争解除了傅声所有的束缚,此刻的青年毫无掣肘,几乎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轻而易举就挣脱了裴野的手。

一个闪身,青年动作快得几乎只能看见残影,裴野眼睁睁看着傅声站在自己身前,他们贴得很近,近到裴野可以明明白白地看见傅声抬头仰望自己时镇静而决绝的眼神。

他的意识极其清楚,动作果决利落,劈手攥住裴野手腕一拧,裴野吃痛地浑身一震,手中的剪刀从指尖滑落,不偏不倚掉入傅声手中!

他们从未这样真刀实枪地交过手。在特工部,傅声是与无数alpha打得难分高下的顶级oga特工;在潜伏任务开始前,十三岁的裴野已经可以力压党内训练出的二十岁的刺客,以一对多不在话下。

战斗留下的肌肉记忆让裴野下意识要抬腿回以膝击。

可傅声那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震慑住了他,他被那直白的杀意里的残忍所触动,并非是觉得傅声残忍,而是为他们这样刀刃相向很残忍,为他自己条件反射的反抗感到残忍。

电光火石间,裴野愣了愣,松开手,微微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

如果这是我的结局的话——

面对着傅声眼底毫不动摇的杀戮,裴野恍惚间微笑起来。

如果这样能让声哥不再痛苦的话,他愿意用自己的死让他宽慰。

他几乎对这一切快要满意了。他了解傅声,知道他是个宁可内耗也不愿对任何人抱有恶意的人,可认出镜子里的裴野的那一瞬间,傅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动手。

或许今时今日,傅声骨子里真的恨透了他。

裴野看着傅声握紧了剪刀,生死关头,他的神情却愈发温柔如水,对傅声向自己宣泄仇恨这件事有种难以言喻的欣慰。

须臾之间,他们目光交错,傅声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那笑诡异地不合时宜,裴野心里忽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要杀的人,不是裴野,而是——

剪刀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强风,傅声毫无迟疑,指间一翻,剪刀在手里转了头,用尽全力,将刀刃对准自己的颈侧扎了下去!

裴野浑身猛的一颤:“住手!!”

他疯了般扑上去,两个人摔在地上滚作一团,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屋外抽烟的胡杨,胡杨推开门时,只看到裴野扑倒在地上,把傅声压在身下,忙上前去把裴野拉起:

“怎么了血鸽?!”

又有几个医护闻声跑进屋。裴野被胡杨拽得起了身,重心不稳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衣服前襟全是殷红的血迹,整个人瑟瑟发抖,脸色灰白。

“救猫眼,”裴野哆嗦着,指着地上的人,咽下一声哽咽,“他想自杀,脖子,颈动脉,他用剪刀……”

“你的手划破——”

“别管我,先救他!!”

少年破了音的怒喝震得胡杨愣住,他看着裴野眼底猩红的血丝,没有转身,对后来的人招招手:“愣着干什么,抢救啊!”

裴野撑着地面狼狈地爬起来,看着几个人把瘫倒在地上的傅声抬回到病床上,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忽的一阵虚软,竟扑通一声跪在床头,扒着床沿,失魂落魄地盯着床上的人。

沾了血的剪刀早已被人踢到角落,医护人员在床边迅速开启医疗仪器准备急救,傅声无力地歪着头躺在床上,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嗬嗬作响,纤长的颈侧划开一个淋漓的血口,血流如注。

“声哥……”

裴野不敢看那个狰狞的伤,只能双手握紧傅声身侧冰凉的手,抵在自己额头。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刚刚也在混乱中被划破了,可他感觉不到痛,温热的鲜血顺着掌心流淌,印刻在二人紧握的手心掌纹,染红了一道道纹路,宛若血契。

“声哥,坚持住,”裴野咬了咬唇,祷告地低语着,“你承诺过的,我抓住、我抓住你了,你不能走,我不许你离开……”

混乱中,那单薄的手掌掌骨虚弱一动,裴野抬起头,只见傅声歪着头的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失血过多而涣散的双眼眨了一下,薄唇张了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裴野说出了他今天清醒之后唯一的一句话。

傅声断断续续地嘶声道:

“放……手……”

裴野彻底愣住了,如遇雷击。

政变之后,所有被逮捕的特工家中均遭查封,人心惶惶之下,附近民众不约而同选择搬离,因而被查封特工住址所在的楼盘渐渐都变得空荡。

尘封的楼道里积了灰,显然已好久没人踏足过。空旷的走廊里渐渐传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不多时,裴野踉跄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裴野几乎是凭着脑内最后的一丝紧绷着的弦,支撑着快要不堪重负的身躯,站定在贴着封条的房门前,颤抖的手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捅进锁孔,一手撕开封条,另一手打开了门。

这里曾经是可以称之为他与傅声的家的地方。

从医院里几乎逃也似的出来后,他第一时间想回到这里,于是他便来了,义无反顾。

夜深了,大楼没了多少住户,早已像一栋鬼楼,而裴野则是孤魂野鬼,游荡在钢筋水泥间,茫然不知归途。

屋内一片狼藉。c党的政变成功后,傅声的住所首当其冲,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被组织扑了个空,一无所获。裴野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满地的杂物,站在屋子中央,四顾不及。

这个乱糟糟的、没有人味的家,他又熟悉又陌生。

记忆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画面,闪回着雪花,开始与眼前的场景重叠播放。

椅子翻倒的餐桌旁,曾是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享用一日三餐。

掉在地上摔碎了满地玻璃碴的拼贴画,是两个人在商店里抽奖赢回来又一同亲手拼起来的奖励品。

堆满了杂物的布艺沙发,是放学后考问学校布置的背诵作业、和周末一起吃着水果零食看电影的地点。

裴野机械地环视一圈,抬脚迈过地上的几件不知谁的旧衣服,走进主卧。

傅声的卧室比外面还要乱上十倍,这里显然被细细搜查过,满地的废纸让人几乎下不去脚。

当初暂时保住傅声的权宜之计,让他对裴初承诺自己会回来调查傅声参与了轮渡和蛛网的证据。而今故地重游,却是在他目睹了傅声将利刃毫无留恋地刺入自己脖颈、落荒而逃之后。

他要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自始至终,他什么都保不住。

深深的无力感让裴野感到喉咙被扼紧,他眼前一阵晕眩,终于后知后觉地跌了两步到窗前,手撑着窗台,低头大口喘着气。

阳台上曾经放着好多装饰品,如今几乎都被打碎了。傅声比起裴野永远不懂打扮爱美,故而屋内摆设装饰都是裴野送的,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早就掉在地上跌破了,剩下满地的花土和瓦片。

阳台上只有些散落的纸张,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瓷存钱罐。

裴野心里一股无以言表的悲凉无处倾泻,眼神不自觉落在那陶瓷小猪存钱罐上。

那存钱罐实在称不上美观,是裴野送给傅声的小玩意里为数不多的丑萌丑萌的东西。傅声做饭买菜,兜里总有不少零钱硬币,有次逛街,看到这存钱罐,傅声随口说了句它丑得可爱,裴野为了逗他,故意买了送给傅声。

有那么一刻,裴野的眼神习惯性躲闪了一下——回归组织后,他身边不是裴初便是组织里的其他同志,他的情绪不能外露,多看一眼傅声的东西都可能会给二人带来麻烦。

裴野为自己的畏缩感到反胃,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放在那存钱罐上,陶瓷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直达神经深层。

它看起来被遗忘在这很久了。丑丑的小小的一只陶瓷小猪,没有文件珍贵,没有情报重要,除了裴野,谁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看来,”裴野抚摸着存钱罐,苦笑一声,“他也不要你了。”

存钱罐落了些灰,裴野想了想,决定把它收起来。拿起来存钱罐时,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硬币的金属碰撞声。

可裴野的手却僵住了。

不对劲。

送给傅声后,他确实见过傅声三分钟热度地往里头扔过几枚硬币,这里头也确实是硬币的声音。

可是重量不对。存钱罐是他送的,他知道空罐子的重量,这里面一听就只有几枚硬币,可重量却要更沉一点点,差距不多,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

裴野怔了怔。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他脑海里初具雏形。

他改为双手捧着那存钱罐,阖了阖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手里的物什对话。

“我不是有意的,”裴野轻声说,“为了小声,请别怨我。”

他高举起存钱罐,用力把它摔在地上。

“……所以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当然,”二十岁的傅声挖了一勺柠檬布丁塞进少年口中,拿着勺子比划道,“电子信息储存方便却容易被窃取,纸质文件安全却不易携带和销毁,最稳妥的就是记在脑子里。所以,记忆训练非常关键。”

“那万一里记不住枕么蚌?”

“咽下去再说话。”

午后阳光烂漫,裴野梗了梗脖子,咽下香甜的布丁,撑着头对坐在餐桌侧面的清秀少年道:

“好吃好吃……声哥,你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既能记录重要消息,又不让外人解读出来?”

“你说的是类似早先的电报吧,”傅声又舀了一勺布丁,“可不管什么电文密码,都会被破解。使用的人越多,密码便需要越有规律易学习,也越容易被看破。”

“那设计一套只有两个人能看懂的交流方式不就得了?”

裴野嘻嘻一笑,拿过桌上的纸笔,胡乱画了几笔,不忘一本正经地解说道:

“咱俩试试,你看啊,比如这几个字,我每个都只随机写其中一两笔,底下再配上数字代表它的声调……”

傅声嗯了一声,把勺子放进嘴里:“我家小野这鬼画符,写的什么确实绝对机密,安全。”

“屁啦!这需要默契,练习多了,不就一看便知了。”

傅声没反驳,只是一脸“你就玩吧”的无奈。裴野被激起了胜负欲,把纸转了九十度,推到傅声面前:“猜猜我写的什么?”

傅声咽下一口甜食,瞟了一眼纸上的笔画,又挖了一勺,手却顿了顿,又瞟了一眼,接着抬眸看向裴野,自己也难以相信似的。

“不是吧小野……”傅声有点笑不出来了,“柠檬布丁?”

这下轮到裴野傻了:“我靠,你真看得懂?!”

“不,你等等……”

傅声放下布丁和勺子,拿过纸笔,笔杆抵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接着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会,放下笔:“再测试一下,写的什么?”

裴野拿过纸读了一会,抿着唇思考片刻,抬头笃定道:“记得给父亲打电话庆生。”

“……”傅声震惊得笑了一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你都猜得出来?”

“那我再写一句,你猜猜是什么意思?”

裴野把写好的暗语递过去,傅声看了一会,憋着笑,肩膀微微发抖,强忍着清清嗓子:“二哥,二哥的衣服穿反了……噗……”

“你也看到了对吧!”裴野没忍住爆笑着捶桌,“那天他来咱们家,嫂子给他拼命使眼色,让他去卫生间把衣服穿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两个人都在重复这个毫无营养却彼此百猜百中的“猜猜我写了什么”的传纸条游戏。直到傅声笑累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笑道:

“这招好,小野,往后我再做记忆训练,那些辅助记忆的材料就可以用这种方式写,简直是双重保险……”

“用来工作多没意思啊,以后这就是咱们俩的专属沟通方式,用来背后说人坏话太实用了……”裴野乐不可支,把纸推过来,“喏,到你猜了。”

傅声下意识接过来,半个小时的“训练”已经让两个人默契无间,他瞬间就念了出来:

“人海茫茫,我只喜欢你——”

话音戛然而止,裴野趴在桌子上,少年的双眼目光灼灼,令傅声神色滚烫起来,他忙放下纸,正色道:“哪学的非主流语录,没正形。”

“哈?”裴野拖着长腔伸了个懒腰,像只晒太阳伸懒腰的猫咪,撒娇地凑过来到傅声鼻子底下,故意哼哼唧唧地撒娇,“我很认真的,你这人怎么这样。”

十五岁的少年已然初具未来那个飒爽英姿的大男孩的模子,这般亲昵地黏着人简直不亚于持靓行凶,傅声眼底眸光微漾,温和一笑,抬手揉了揉少年一头乌木般的黑发,像在给猫儿顺毛。

“那太好了,”傅声笑眯眯的,“因为我刚刚好也喜欢小野。”

硬币滚落一地,纷纷扬扬撒在地面的,还有无数个折叠起来的小小纸条。裴野蹲下来,拾起一张打开,上面赫然是傅声的字迹,寥寥几笔不成气候的笔画和数字,旁人一定看不懂,除了裴野。

残缺的笔画在他起来毫无障碍,他敏锐地一眼捕捉到了两个字。

“蛛网”。

最稳妥的储存方式就是记忆——傅声从小记忆力过人,他这样认为,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裴初的猜测没有错,傅君贤的确参与了蛛网计划,也的确把蛛网的内幕透露给了傅声,只不过既没有给他纸质文件,也没有给他电子档案,一切都以口述的方式进行。

而辅助记忆的材料,傅声居然真的用只有他们二人会的、这个闹着玩似的方法记下来了,还藏在这存钱罐中,就这样阴差阳错间,躲过了组织的地毯式搜查,直到此时重见天日。

裴野几乎兴奋到要发狂。

他本来已经绝望了,可有了蛛网的二手资料,他突然知道该怎么救傅声出那地狱了。

裴野激动得手控制不住地发颤,他从地上抓起一个随意丢弃的文件袋打开,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从地上一把把抓起那些纸条装进去。文件袋里滑出几页泛黄的纸,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在地板上。

裴野把纸条全部装进去,在堆满杂物的地面上反复检查有没有遗漏,无意间,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看起来有年头了的纸张上。

猝不及防地,他在一张纸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对裴初及其家属裴野的抚恤金申请……”

裴野的手停住,疑惑地将那页纸拾起来,看着看着,少年呼吸愈发粗重,忍不住读出声来。

“……鉴于对军部的贡献,其家属裴野家庭情况困难,从军部的社会影响和人道主义角度出发,兹向上级申请批准将抚恤金转发至其遗属裴野……”

裴野深吸了口气,垂下眼帘看向最后的落款。

“申请人,”他轻轻念着,“执行局,傅声……”

七年前的那颗子弹,正中眉心。

——他要是真的心地善良,早该发现你是烈士裴初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他有为我申请抚恤金或者帮你请求赔偿么?好弟弟,你根本不懂什么是伪善。

当年的一句蛊惑,一念之间的让步,一息顾影自怜的不忿,种种未解的纠缠,迎来了迟到的真相大白。

傅声不是没尝试过,不是没抗争过,可他失败了,于是傅声怀揣着这与他根本无关的愧疚,代替这个世界善待了裴野七年。

砰的一声,裴野攥紧了手里泛黄的纸页,猛锤了一拳,弯腰伏跪在地上,破碎的呜咽声愈来愈大,最终演变为崩溃的嚎啕大哭。

“对不起,”他浑身颤抖,闭着眼睛止不住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

“小声,该怎么办……我想救你的,可我总是……我总是……”

他终于可以摆脱身份和重重监视,酣畅淋漓地为傅声大哭一场,可眼泪是比真心还不值钱的东西,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找不到傅声的出路,却永远能最精准地践踏傅声的一颗心。

曾经连命也舍得给他的傅声,选择放手了。

他终于明白,原来不是裴野自以为抓住了便不会离开,从来都是傅声抓住了他的承诺,傅声放手了,他便又变回了十三岁的孤儿裴野,在无爱的洋流中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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