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山之日(1 / 1)
h大终于还是如学生间传闻的那样停了课,名为让学生进行社会实践,实则将所有住校的学生都赶离了学校。
离校那天,裴野送徐怀宇去火车站。徐怀宇家不在帝都,行李很多,两个人大包小裹拖着箱子在候车室外头站着,周围全是年纪相仿的大学生,每个人脸上都阴云密布。
裴野看徐怀宇一脸愁容,主动宽慰起他来:“复课之后,叫上老关,咱们还去吃那家涮羊肉。”
徐怀宇沉吟了一下,没有如每一次那样哈哈笑着好心配合他的安慰:“裴野,咱们还能等到复课吗?”
“怎么,不想要毕业证了?”
裴野开玩笑地问。徐怀宇却没有笑,仿佛裴野恰好问到了点子上:“咱们h大的校长和几位校董都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军部的,野哥,你说万一,万一有一天他们真斗输了,咱们整个学校还能好过吗?”
“可要是斗赢了,军政府势在必行,校方不提前站队表态怎么行?”裴野拍拍徐怀宇的肩,“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军部和c党水火不容,没人能独善其身的,大不了不要这张破纸,换个法子谋生。”
候车室里面响起广播的铃声,徐怀宇叹了口气,点点头:“你说得也是,这学要是真上不了,我家里在帝都监狱有个亲戚在做事,横竖我能去投奔他,托关系当个狱警……”
他忽然想到什么,拿起包裹,转头问裴野:“野哥,你还在你表哥家住吗?一直忘了问,声哥是做什么的?”
裴野一怔,若无其事地笑笑:“是啊,他是公职人员。”
“公职人员啊,”徐怀宇真情实感地感叹道,“别怪我说话直,这工作牵扯太多了,在议会还好,以后无非是做个朝九晚五的傀儡,要是在军部……”
进站广播第二遍响起,徐怀宇欲言又止,拖着箱子拿过裴野手里的包背好,对裴野艰难地挥挥手:“就送到这吧。保持联系,复课后再见!”
人流汹涌,裴野抬起手,却觉得胳膊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说声再见,可心里五味杂陈,竟连一句像样的大方道别都道不出,沉默地看着徐怀宇转回身,拖着巨大的箱子一步步走入汇集的人海中,最终消失在火车站的进站口。
傅声的居家办公随着特工部日渐紧张的工作安排而仓促截止,每天傅声都以执行局开会这个不变的理由彻夜不归;另一边,裴初给予裴野的命令也变成了简单的保持潜伏,没有指示不得擅自联系上级。
裴野像是被两边一齐遗忘了,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和裴初汇报,甚至不用给傅声报平安——天知道这些日子傅声正在什么地方秘密执行任务。
两党之间的博弈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反而无事忙了,仿佛是个真正纯粹的白板一块,每天一个人在傅声家里买菜做饭,看书看报,偶尔打开电视听听新闻,电视上倒是一片太平,唯有新闻频道报道的交通和燃气事故愈发频繁。
三天后,傅声与他彻底断联,每天早晚各一次的短信也没有了。
裴野犹豫了很久,选择隐瞒了这条猫眼的新动态。他有种诡异的矛盾,既希望c党能赢,又希望傅声不要输,而他两边下注,希望自己一点点微小的操作可以让天平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裴野照常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普通大学生。和傅声断联后又三天,他白天下楼去超市买东西,在超市时被碰巧遇到的对门邻居叫住:
“哟,小伙子,这几天怎么都是你下来买东西,你哥哥呢?”
对门邻居是个独居老人,年纪大了怕寂寞,以前傅声给老人家送过几次饭,故而彼此相熟。
裴野笑着帮老人拉开门:“我哥他出差去了。”
“这几天出门在外可不太安全,”老人摇着头,“今天早上的电视新闻,你看了没有?”
裴野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超市墙上挂着的一台老电视机,颜色有些失真的屏幕上,万年不变的女主播似乎比平时更加板着一张脸,毫无感情地宣读着:
“……议会已表决通过新修订的立法程序法案,增加上议院军部代表席位,至此,军部代表将在上议院占据二分之一席位。下议院军部代表席位的增设提案预计将于明年进入表决……”
“军部相关人士透露,法案通过后的首次轮值会议将与对c党扰乱社会治安、颠覆宪政的讨论有关。请广大居民注意自身安全,如遇到疑似c党人士,可拨打报警电话,或直接拨打以下举报专线……”
裴野拎着塑料袋的手攥紧了些,面色却没什么改变,仰头看着电视上重播的早间新闻,淡淡地啊了一声:“这么说,c党的好日子到头了。”
“今天开始警察可有的忙啦,”老人推着买菜的小车走出门,幽幽叹出口气,“当年军部这些人也是东躲西藏,比如今的c党被赶尽杀绝的样子还狼狈。风水轮流转啊……他们也把屠刀对准别人咯。”
裴野不说话了,抬起头再度看向电视,女主播机械的女声依然在冷冰冰地诵读着:
“——最后,本台发表军部与议会最新联合声明:a过从未有过、未来也绝不会有建立军政权政府的一天,任何散布类似言论者即视为对a国民主宪政的诬陷,是典型的阴谋论……”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整天街上警车的警笛声就没停下来过,到了晚上街道上空无一人,宛如宵禁。肃静的马路中央唯有警车和穿着制服的军人在来回走动。
警笛拉长的尖锐哨声刺破夜空,在几乎凝滞的街区显得尤为刺耳。裴野睡不着,索性来到阳台,这样吵下去不可能有人睡得着,可人人都不敢有怨言,家家户户关着灯,整栋楼像无人的鬼房。
但裴野不怕,他有种生死度外的无谓,拉开门走到阳台透气。楼下停着一台警车和一台军牌吉普车,有人拉开车门跳下车子,裴野下意识地弯下身躲了躲,等他再起身时下车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楼上阳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说话声音传来。裴野耳力好,认出是楼上住着的两个女孩,一对打工的普通小情侣。
其中一个女孩声音颤颤巍巍的,嗓子都挤着:“经理说军部今天就要挨家挨户搜查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我害怕……”
“怕什么,”另一个说,“咱们又不是c党。”
“你傻啊!他们搜不到人,也总要抓些交差的!到时候敲咱们一笔竹杠怎么办?”
“一群混蛋,”另一个咬牙咒骂道,“还不如让c党把他们弄死算了!”
“别说了,我看到军车了……”
“你进屋,我看看他们往哪里去……”
说话声越来越小,裴野逐渐听不清楼上女孩们的交谈。他转身就要回屋去,忽然听到楼上阳台有个女孩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尖叫道:
“那是什么?!”
裴野背对着阳台外头,却能从玻璃拉门上看到身后的远方骤然亮起一阵烟花般的火光。家附近都是楼房民居,最近的大空地要在几十公里之外,而那团火光面积却大得异常。
从小到大的训练赋予了裴野极强的方向感,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迅速在记忆宫殿里检索帝都的三维地图,追踪的定位让答案转瞬间变为唯一确定。
方向加上距离,都表明火光的来源是帝都的军用机场。
是爆炸!
裴野手心一凉,不假思索一个飞扑卧倒在地,爆炸的气流伴随着一阵巨响席卷了整栋居民楼,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令裴野脑中耳鸣不断,他下意识护住头,在飞溅的玻璃碎片与扬起的尘埃中蜷起身子,却还是被震得整个人摔到阳台角落,剧烈地咳嗽起来。
整个街区内瞬间沸腾起来,有尖叫哭泣的,有从楼里跑出来逃命的,还有早就潜伏起来、爆炸后出来维持秩序的便衣警察。街区的车子因为爆炸无一例外出发了报警器,此起彼伏的报警声在楼宇间回响,整片街道都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什么,接着砰砰两声,乍一听像极了爆竹,可裴野从小跟着裴初练枪,一下子便认出是手枪开枪的声音。楼下原本逐渐聚集的人群哗啦一下散开了,尖叫哭喊声比刚刚还要激烈。
在帝都市区开枪,证明局势一定失去控制了。
可失去控制权的究竟是哪一边?
哐哐两声踹门的动静让裴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不顾浑身的酸痛,从地上爬起来,穿过主卧就想冲到厨房拿刀,却在门被撞开的一刹那愣在了原地。
“小野!”
是傅声。青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没有惯常的西装革履,而是身穿纯黑的作战服,脚蹬一双黑色马丁靴,野战腰带上别着一把手枪。傅声的脸上有一块不属于他的血迹,裤腿破了一块,衣服上都是灰,狼狈极了。
“c党的大部队进市区了,”傅声哑着嗓子说,“没时间了,跟我走——”
裴野眼前忽的被一片红光刺痛,一个红色的激光点眼睁睁地出现在傅声黑色的作战服上,正对着胸口的位置。
裴野的瞳孔一颤,浑身的肌肉绷紧,纵身向前一跃将傅声扑倒在地:
“有狙击!”
他感觉到什么东西贴着自己太阳穴的头发嗖地飞了过去,走廊的墙上被击落下大片碎裂的墙皮,他抱着傅声,两个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摔在地上。
他被磕得头晕眼花,却还是第一时间撑着身子起来,急吼吼地去摸傅声:“声哥你有没有事?!”
他触碰到傅声柔软而干燥的脸颊,黑暗中后者从他身下爬出来,喘着气:“没……你居然认得狙击枪?”
裴野一颤,缩回了手:“电影里都是这么——”
“先别出声!”
命悬一线间,傅声根本没有精力去分辨裴野一个大学生是如何有着如此过人的判断和反应力。傅声把人拉到楼梯拐角,示意他蹲在自己身后,低下身子从腰间抽出枪。
楼梯下方果然有愈发沉重的脚步传来。一个影子在拐角下方闪过,接着楼道的月光,傅声突然矮身一个滑步从栏杆后头闪出,跪在地上朝着下方连开两枪,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口火药的微光闪烁,接着传来肉体轰然倒地滚下楼的闷响。
这交火——甚至可以说是傅声单方面的绝杀,在三秒之内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
傅声维持着跪姿举枪未动,谨慎地观察着楼下的状况,角落里的裴野却目瞪口呆。
他十三岁之前,被当成成年人平等地扔到训练场和比自己大好多岁的人搏斗,身手了得的他见过不少,可像傅声这样干脆利落、动作仿佛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一样标准精确的,还是第一个。
明明是杀戮,可一切结束得迅速、平静甚至于猝不及防。
“小野,跟我走。”
傅声收起枪的同时起身,一声呼唤拉回裴野的思绪,他站起来跟着傅声下楼,跨过黑暗中的那具无名尸体来到楼外,单元门旁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
傅声拉开驾驶室的门:“去副驾!”
二人几乎同时关上车门,傅声发动车子,裴野系好安全带的功夫,傅声一脚油门,车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裴野抬起头,车窗外早已如同人间地狱。爆炸波及,附近的楼房无一幸免,街上的路灯早都震坏了,电力也宣告瘫痪,马路中央堪比车祸现场般惨不忍睹,人行道旁的一个爆了的消防栓水柱喷得老高,路过奔逃的人无不被浇成了落汤鸡。
“把头低下!”
开车的傅声紧盯着前方,忽然喊了一声,“别让人看到你在我车上!”
裴野连忙埋下身子,车开得飞快,又要绕开路上报废和追尾的车子,晃来晃去,他忍着头晕弱弱地问了一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傅声脚下油门踩得更重,语气却冷静极了:
“军部首长遇刺,部长也殉职了。”
裴野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傅声也没有解释的打算,继续开着车,车里一时静得人心悸。
车似乎开到了一个越来越偏僻的地方,枪声、呼号和惨叫声都远去了。傅声这才继续道:
“起来吧。”
裴野慢慢坐直身子,后背的骨头好像石化了似的僵硬。前挡风玻璃外头一片昏暗,傅声为了隐蔽没有开车灯,可这条路他开过无数遍似的熟练,仿佛闭着眼睛也能开一般。
裴野听到自己吃力的声音:“什么遇刺,什么殉职……?”
“就是任务失败了,”傅声轻轻打断他道,“我们的任务是转移军部的最高长官出国,可是飞机被提前动了手脚,撤退的路线也遭了埋伏,部长没能冲出包围圈。”
傅声概括得简短清楚,连机密的细节也毫不避讳,似乎是认定了任务已毫无挽回余地,没有任何保密的必要了。
平静之下,实则是极度的绝望。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裴野身子一倾,只听身旁的人说:“下车。”
裴野还有些状况外,但依然快速地下了车。越野车停在一栋平平无奇的写字楼下。
他跟着傅声进了写字楼,拐进安全出口楼梯,傅声在一堵墙的挂画前停下来,将画摘下,露出后头藏着的一个密码锁,输入一串数字,墙内咚的一声,一道暗门弹开。
傅声用手势示意他先进去,自己随后跨进来关上门。
裴野环顾四周,这显然是一个暗室,但不同于之前春风那家花店简陋的阁楼,这暗室显然更加专业和隐蔽,四墙都安装了隔音和防弹器材,顶部有太阳能装置;面积也更大,足足有四五十个平方。
毫无疑问,这里是执行局为自家特工专设的安全屋。
傅声走到一个柜子前,开始摆弄上面的一把密码锁。裴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便听到傅声背对着自己低声道:
“我身边有c党的内鬼。”
裴野心脏都狠狠颤抖了一下,傅声从前为了裴野不受影响,从不和裴野过多谈论特工工作,他不知道傅声是有结论了,还是只是对局势彻底灰心丧气了。
然而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愿见到。
“为什么?”他尽力让自己听上去懵懂无知。
傅声打开密码锁,一把拉开柜门。到了这一步,他早就可以知无不言:
“机场路线图除了父亲,就只有我在保管。特工部有重要的人被策反了,可能是情报局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执行局,是七组的人。”
傅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背包,顿了顿:“也可能是二哥……罢了。你拿着。”
他把背包丢过来,裴野伸手接住,拉开拉链,里面装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一串钥匙、一部手机和一本护照。
打开信封,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沓现金。裴野又翻开护照,在上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他惊讶地抬起头:
“声哥,你怎么会有——”
“小野,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傅声走过来,把裴野手里的护照拿过来放在桌上,主动握住裴野的手。
裴野一怔。傅声的手掌很薄,细长的手指指腹带着薄薄的茧,握着裴野时指尖都在颤抖。
他握得那么紧,好像这次放开,便再也没有以后。
“这本护照可以保你离开a国,今晚你在这里,等天亮了就开车去临市的机场,车子就在停车场里,油箱是满的。”
傅声说着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野的双眸,想确认少年有没有认真听自己讲话:“如果遇到人盘查,千万不要说自己认识我,就当我们从来没遇见过,知道了吗?”
裴野的手控制不住地用力回握住傅声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
“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傅声的呼吸微微一滞,从见面以来对于溃败欣然接受的青年第一次有些难以自持的激动。
“内鬼出卖了我的代号,c党不会放过我的,而且父亲到现在下落不明,我要去找他……”
傅声眼里满是隐忍的钝痛:“军部要倒台了,我的命咎由自取,可是我不能看着父亲被他们……还有你,小野,走得远远的,在国外要自己保重,千万别联系我。”
裴野张了张嘴,只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像刀子似的,割得他肺叶生疼: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你怎么找我?”
傅声怔住了,半晌才慢慢笑着握了握裴野的手: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找到你的,别担心。”
裴野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急速冷凝成了冰。
他终于明白,傅声早已把此刻当成他们的诀别。
过了今晚,他们的人生将再无交汇。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傻等你一辈子!”
裴野崩溃地一把将人抱紧,仿佛要将人揉碎进骨血中。傅声呆立在原地,无措而愧疚,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们一起走,隐姓埋名也好,亡命天涯也好,怎样都好!”他疯了似的吼道,“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抓住了,你就不离开我的!”
“我不放你走,我不能看着你送死——我不能丢下你!”
一声怒吼尾音却化为呜咽,裴野终于低下头,拥紧了怀中人,把脸埋在傅声肩上泣不成声。傅声低低地苦笑着,抬手在裴野后背上温柔地拍了拍,嗓音枯涩:
“对不起,小野,我想给你一个家的,是我没用……”
傅声闭了闭眼:“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做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裴野浑身都在抖,这时傅声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从裴野的怀中挣脱出来。
裴野哭着喊了句声哥,伸手要去拦,可傅声动作太快,从桌上拿过枪,转身就要往门外走。他来不及阻拦,傅声已经打开了暗门。
裴野的声音近于凄厉的哀求:
“声哥,别走!”
七年的特工工作让傅声的警觉力时刻保持在最高水平,暗门推开的一霎,从门缝里他看见外面一道强光闪过,傅声心下一惊,没有任何犹豫,回身将冲上来想要求自己不要离开的裴野推到门后:
“别过来——”
天崩地裂的一声轰响,傅声只感觉自己双脚腾空,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将他整个人埋在了下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整个暗室的门板被炸飞,屋内的桌椅陈设皆炸得粉碎,废墟之下是一片尘烟。断壁残垣外,几个实枪荷弹的男人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扬起的尘土中堆砌的水泥板,严阵以待。
其中唯一一个没戴防毒面具的男人大笑一声,兴奋地叫道:
“兄弟们,我敢肯定,猫眼就在里头!”
另一个端着枪的人局促地挪了挪:“里面好像有两个人,怎么回事?”
“说不定是同伙,一起逮回去!”
尘烟未散,废墟忽然动了动,几块砖块石板滑落下来,影影绰绰地,一个人影摇晃着费力地从中起身。
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举起枪,对准那个人影。
“不许动!”没戴面具的男人喊道,“猫眼,敢反抗就送你见阎王!”
那人影像是听不懂威胁一般,步履沉重,踏着废墟,像是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一点点站到满室狼藉的最高处。
男人继续恐吓道:“放下武器!军部的反动派已经投降,你再怎么负隅顽抗也——”
话音未落,那人影已走出尘雾,暗室外的人看清对方的真容后皆是瞠目结舌,连端着抢的手都因为震惊而微微放下。
那是一个年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黑发墨瞳,神色狞厉,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浸染了他半张英俊的脸孔,仿佛噬魂罗刹,生死同身。
年轻人怀中横抱着一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清瘦的身躯在他怀抱中衬得有几分娇小;青年满身的血污,衣衫褴褛,双目紧闭,头歪靠在他胸口,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仿佛快要破碎的布偶。
那年轻人漆黑的眸子在一众人间扫过,最后停在唯一没戴面具的那个人脸上,深望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明明是手持武器的一方,男人却为之一瑟缩,气焰都灭了几分。
“不准开枪,”年轻人沉声道,“我是血鸽。”
外面的人群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轻微的骚动。
“参谋长安插的那个血鸽?!”
“卧底血鸽,就是他?”
“另一个人一定是猫眼!”男人狂喜道,“给参谋长汇报,是血鸽活捉猫眼了!”
人群中压抑着的躁动终于释放出来,在一阵欢呼声中,裴野低下头,原本冷到结了霜的眼神在触及怀中那个昏迷的青年时却温吞而晦暗起来,不忍去直视那如受伤的蝴蝶般轻颤的睫羽。
他伫立于破败焦土,怀抱着战利品,如神明接受欢呼拜谒,却顾盼戚戚,心也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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